■编者按
“记录湾区艺术故事,让艺术点亮生活。用你的文字,写出你的真诚,这是最能打动人心的力量。”
9月16日,第五届粤港澳大湾区文化艺术节正式拉开帷幕。为增强普通市民观众与艺术之间的互动,南方日报、南方+特别启动“艺术点亮生活”主题征文活动,中国作协副主席麦家,广东省作协主席谢有顺,著名话剧表演艺术家、广东文艺终身成就奖得主姚锡娟,中国澳门诗人、翻译家姚风,全国政协委员、中国香港歌唱家莫华伦等文艺名家,担任“征文推荐官”,广邀湾区市民、文艺爱好者、青年学子分享艺术故事与感悟。
海风版将陆续集中展现其中的优秀作品,欢迎广大观众、艺术爱好者通过写作抒发对艺术节的感受,促进艺术与生活的碰撞与融合。
京剧“依依向梅·岭南行”史依弘2025巡演《霸王别姬》《锁麟囊》
“依依向梅”为何这么火?
●文春梅
史依弘“依依向梅”巡演到佛山,掀起的热潮是我始料不及的。
首先是500人的“广州转票群”里一开票就有人发求票信息,接着我朋友说她女儿——一个据说只追引进原版音乐剧的大学生也买了票。史姐姐这么出圈了吗?我很惊讶,遂在周围做了个小调查,归纳起来,这波“吸粉”的原因大概有以下几点:
剧目《霸王别姬》因同名电影已深入人心,珠海场就是以此进行宣传的;
电视剧《繁花》中史老师的惊艳亮相令人难忘,广州站友谊剧院的推文就是这么开头的。更早之前,有人在电影《不成问题的问题》中,就被“沈月媚”《贵妃醉酒》吸引住了;
最近上映的电影《戏台》让一些没有接触过戏曲的年轻人产生了看戏的兴趣,比如朋友的女儿;
在抖音、小红书等平台,不乏被“同人文”式的标题、精美的妆造吸睛,继而“入坑”戏曲者;
最后,是政府补贴力度大,尤其是学生票,价格亲民。
影视的渲染,抖音和小红书切片式传播的迅捷便利,B站和豆瓣的深度安利,都在向年轻人发出邀请,效果可能比“高雅文化进校园”还立竿见影。中国人口基数够大,即使是某领域的“小众”,数量也相当可观。更何况,“小众”还可以被看作酷炫有品,更得年轻人的心。佛山大剧院两晚散戏后,发色各异的年轻人们涌向舞台,欢呼:“姐姐好美!”“姐姐再来一个!”又奔跑着去大厅排队,等候签名,现场的热度不亚于明星演唱会。
说回两晚的演出,两场剧目的安排相当用心,《霸王别姬》与《锁麟囊》,一武一文,一梅一程,很体贴地照顾到了观众的愿望。首场《霸王别姬》承袭了去年“依依向梅”的主题,史依弘作为以武旦发蒙的梅派大青衣,扮虞姬可谓本工(注:戏曲行业术语,指演员在自身所属行当范围内应当扮演的角色类型),她将青衣的唱、花旦的念、刀马旦的打完美融合:“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一句,以气驭声,尾音若有若无的颤音,既勾勒出军帐深夜的静谧,更暗藏虞姬的心疼与隐忧;身着鱼鳞甲帐下剑舞,剑花水泼不进却也让我们看见了她的几欲泪下。次晚的《锁麟囊》据说是今年新加入的,我也是第一次完整地听史姐姐唱程派,出乎意料地惊喜,她并未刻意去模仿程先生的“云遮月”,但她嗓子的底子本就醇厚,气息又稳,于幽咽处分外好听。
从观感上看,《霸王别姬》够排场,但显得有点“赶”,大家都冲着“姬别霸王”而去,前面项羽单挑八员大将的英武反倒显得像是陪衬,好像只是为虞姬剑舞暖场。相较之下,《锁麟囊》更得人心,剧作家翁偶虹先生真是深谙世道人情,叙事节奏把握得妙极了。贴近百姓生活的家长里短,情节却又“抓马”(注:“drama”的音译,形容戏剧性、夸张的行为或情境)得波澜不断,哪怕过场戏都极有看头。例如“随份子”那段,既表现了世人趋炎附势,又为紧接着的春秋亭避雨做了铺排。虽是文戏,但三个小时下来,观众时笑时叹,完全不觉得困闷。负责插科打诨的梅香、碧玉也很出彩,梅香现挂的粤语俗话“憨居居,食煎堆”,碧玉的谐音梗“您倒是一来就红,一红(依弘),请坐!”,暗指史姐姐的“唱哪派红哪派”,这些梗都能被观众接住,爆发出一阵阵笑声。
(作者系佛山大学人文学院老师)
中国澳门话剧《二月廿九》
一个人与一群人的笑与泪
●林格量
广州大剧院实验剧场的灯光渐次熄灭,舞台中央仅剩一盏孤灯。台上,一位老妇的身影在昏黄的光晕里缓缓移动,老人絮叨家常的同时也抖落出不少笑料。台下,观众会意而喜,松弛而欢愉。这是中国澳门著名剧作家李宇樑先生的经典独角戏《二月廿九》的开场。
一个看似寻常的午后,一套老式沙发、一张小茶几、一部电话,还有一扇永远期待被敲响的门。舞台上极简的陈设,少了一份现代摩登的华美,却添了一份返璞归真的自如。随后,灯光亮起,老妇人正在仔细收整房间,为儿孙们来为自己庆生做准备。她确信,儿女们一定会来。笨拙又认真的动作里,藏着一个老者和她的等待。
这是一场不着痕迹的表演:当独居老人因腿脚不便而缓慢移动时,因听力不佳而侧耳倾听时,因记忆模糊而反复确认时,观众看到的不再是表演,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生命——一位有着多个孩子的老妈妈:三个在国外,两个在中国香港,两个在中国澳门;看到的是一位一提到国华戏院,一提到任剑辉、白雪仙等粤剧名伶就眉飞色舞的老者;一位只能和家里绿植说话的老人家。没有夸张的肢体语言、煽情的台词,只一个眼神、一处停顿和自然的手势,就把活生生的烟火日常,截成了片段似的放在舞台。此刻,这种真实感,完成了台上的故事和台下生活的深刻连接。
“二月廿九”——一个四年才出现一次的特殊日期,既关乎剧情与台词,又是生命的残酷隐喻:老人总能找到自我宽慰的理由,大不了四年后再过生日。从晌午等到黄昏,再等到黑夜,等来的是儿女们各种各样来不了的理由,舞台的光线也从暖到冷,直到全部暗了下来。观众眼睁睁看着老人的期待,无声无息地消逝在等待的尽头。这等待,是对儿女归来的期盼,更是对个体存在价值的最后确认。当希望彻底熄灭,那盏孤灯也随之湮灭;当最后一点光亮被黑暗吞噬,剧场陷入一片死寂。方才的笑声似乎化为泡影,轻轻碎成了水汽,悄然浸润到人们的眼眶里。
轻盈的喜剧外衣里面包裹着的,是一个时代无法回避的沉重内核。巨大的情感落差背后,是话剧《二月廿九》用“艺术”二字给生活立起的一面镜子。以笑为刃,剖开现实的真相,是一种悲悯的智慧。用台上那份笨拙、唠叨,充满小市民的狡黠与可爱,卸下观众心防。当悲剧的利刃最终刺入之前的轻松时,痛感才格外锐利。笑着笑着,蓦然发现自己早已置身于老人孤寂的世界中心,她的期盼、她的失落、她强撑的体面与尊严,都成了观者切肤的体验。全剧终了,老人家终究没有等到她心心念念的儿女,留给了人们无限遐想。既诗意又残酷的处理,何尝不是给我们注入了一份思考:我们是不是也常常让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等待太久?
话剧《二月廿九》的灵感,来源于一则独居老人离世数日后才被发现的新闻。李宇樑先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寻常”背后的惊心动魄。戏剧并非夸大的虚构,而是无数现实的整合。它早已超越了单一地域的故事,成为高速运转的现代都市中,一曲关于亲情疏离与生命尊严的警世挽歌。当“空巢”成为常态,当“常回家看看”成为奢侈的呼吁,舞台上那位在二月廿九的等待中耗尽最后一点光热的老人,成为一面照见时代隐痛的镜子。我们的心敢直面这面镜子吗?人老了,就像放在角落里的旧家具,大家都还在用,却没有人真正看见它了。话剧《二月廿九》让我们看见了那些被忽略的角落,以及角落里等待的灯光。这或许就是艺术点亮生活的方式——让我们在别人的故事里,看见自己。
(作者系广州律师)
俄罗斯话剧《叶甫盖尼·奥涅金》
青春仿佛因我爱你而开始
●蔡浩杰
诗体长篇小说融合了普希金在诗歌和小说两方面的天才,《叶甫盖尼·奥涅金》故事不仅充满诗意,悦耳精巧的韵律和错落有致的结构也为角色的演绎提供浪漫的想象空间,这种浪漫克制而肆意。幸运的是,话剧版遇到了导演里马斯·图米纳斯,他忠于原著,用舞台语言表现了普希金的诗意美学;幸运的是,我们可以走进剧场,看诗意瀑布倾泻而下。
塔季扬娜爱上了奥涅金,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爱。这种爱热烈而真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青春就此开始,她抬起了铁床,绕着舞台拖行,内心的喜悦和坚定被具象化。观众坐在剧场里任一方位,都会被其真诚的爱所感动。
无论是“无助的凝望”还是“兴奋的拖行”,抑或是“头顶着枕头撅起臀部”,图米纳斯注意到这些细节,将这种即兴自发产生的动作固定为塔季扬娜的“身体符号”。
“即兴的惊喜”正是图米纳斯作品的精髓之一。图米纳斯创造了极简的舞台,强调内敛和留白。他在排练时强调“即兴而有机”,演员在舞台上拥有极高的自由度,“我想象这是19世纪,这就是19世纪!”
她走进奥涅金之前的书房里,一本一本将书页摊开摆在舞台中间,一道光洒下,书页哗啦啦响,世界安静得似乎只有翻书的声音,极度绝望的塔季扬娜望向远处,眼里都是赤诚与不甘。
再次遇到奥涅金,成为贵族的塔季扬娜选择了拒绝,她忠于自己的选择。图米纳斯设计了秋千,让塔季扬娜的出场如仙女下凡,一袭圣洁的白裙在空中飘荡,这或许可以理解为是塔季扬娜的少女梦。这里的秋千并没有大幅度的摆动,仿佛在一个无形的框里“刻意飞翔”。这种“被束缚的飞翔”和“克制的言语”,无不隐喻着浪漫理想与现实禁锢的永恒冲突。
塔季扬娜留不住奥涅金,正如赤道留不住雪花。世事弄人,她与命运和解,故事的最后,漫天大雪中,塔季扬娜和熊起舞。现场浪漫至极,又悲伤至极。
为了更好地呈现舞台的诗意,图米纳斯将音乐运用得出神入化。
无论是奥涅金与连斯基一起去拉林家,还是连斯基之死;无论是塔季扬娜去莫斯科,还是与熊共舞,《Old French Song》(古老的法兰西歌谣)的旋律响起,时而轻缓,时而悲壮,时而安静。观众仿佛能感受到塔季扬娜炽热的眼神,这眼神是初见时的小鹿乱撞,是命运转折时的悲戚迷茫,是忠于爱的无助与超脱。
自始至终,塔季扬娜忠于自己的爱,呵护自己的爱,捍卫自己的爱。一句“我恋爱了”响彻寰宇,让人念念不忘。念念的又何止是塔季扬娜,还有自己,每一个走进剧场的自己,每一个久违的或未来的塔季扬娜。
(作者系深圳市民)
英国舞剧马修·伯恩版《天鹅湖》
来剧场冒险,与天鹅共舞
●刘茉琳
舞台中央巨大的宫廷床上,一只手突然从床单下挣扎着伸出来,紧接着从裂缝处破茧而出一只天鹅!
9月中旬,广州大剧院的《天鹅湖》上演时,这经典一幕让整个剧场的观众屏住了呼吸,生命原始的力量以及人类永恒的精神渴求以这种具象的方式震撼了所有人。
1877年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剧《天鹅湖》首演;1995年马修·伯恩版《天鹅湖》大胆创新,将“天鹅”全部改为男舞者演绎,其轰动程度犹如当年《春之祭》的出现。如今30年过去,2025年马修带领“新冒险舞团”已走向新经典之列。如果说19世纪的“天鹅”代表着唯美与纯洁,指向神性的光环,那么20世纪的“天鹅”则带着质疑与反抗折射人性的光谱。
一个挣脱规则的王子,一个寻找自我的少年,一个反抗到底的灵魂,这就像是舞台上的“故事新编”,基于传统经典认知的陌生与老柴音乐的熟悉相碰撞。爱情不再是作品的主题,认识自我才是永恒的追问,向外寻找的故事变成向内探寻的旅程。但或许传统故事里的王子也不完全听话,寻找真爱的路上难免离经叛道,比如爱上不知名的灰姑娘又或者是爱上非我族类的白天鹅。
马修·伯恩版的王子只有表现得“像个王子”时才能进入舞台核心区,通过舞台调度,追求自我的他不断被隔开、被边缘。头鹅是否真实存在,舞会上的黑衣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唤起了王子内心的欲望,他渴望强壮渴求力量,也渴求亲密关系,他与母亲的一段双人舞那么激烈又那么魅惑。他是万人瞩目的王子,却也是在王宫里孤独的幽灵,是暗夜酒吧外隐没的身躯。正如《简·爱》中阁楼上的疯女人点燃城堡,可能是简的内心外化,黑衣人的肆意张狂、颠倒众生,又何尝不是王子内心阴影的投射呢?迷恋、痛恨、挣扎、疯狂、死亡……并非只有精致圣洁的美才值得表现,复杂混乱也同样值得探索,由此而生的对自我、对光明、对自由的不懈追求,何尝不是真正的美?
舞剧没有对白,舞姿却胜似语言;舞台没有影像,观众却可以放飞想象。马修·伯恩版《天鹅湖》独舞耀眼夺目,双人舞精彩绝伦,群鹅舞则自由奔放。体形、肤色各异的舞者从四面八方进入舞台,同一动作中又各有发挥,形成了一种既统一又参差的美。“四小天鹅”则带着诙谐用身体模仿着水中白鹅的各种姿态,这不是传统芭蕾被束缚锤炼之后的精致之美,而是一种指向真正的生命力的美,群鹅在舞台上跳出了勃勃生机。
曾经有观众抱怨“音乐声音太大了”,马修的回答是:“这是艺术家的选择。”今天,一系列经典在小蛮腰下轮番上演,无数艺术形象在大剧院穿梭,我们可以说“这就是大湾区的选择”。 (作者系广东技术师范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
■微 评
●话剧《叶甫盖尼·奥涅金》持续演了3.5个小时,全场座无虚席,也没有人提前退场。如果事先对普希金的原作长诗毫无了解,看这话剧肯定是一头雾水。可演出结束后,我听散场观众谈论的都是故事细节被表现得如何,所讲尽属内行话,绝非看热闹的浅谈——深圳人的文化素养真不可小觑! ——吕学勇(深圳散文作家)
●本以为革命题材音乐剧会带着“年代滤镜”,没想到《寻找李二狗》直接玩出了新意——灯光亮起的瞬间,像按下时空切换键,战壕里的故事就在眼前,歌声一出来更绝,直接穿透岁月。没有硬灌情怀,却让前辈的坚守和我们的当下同频共振。散场时身边人都在说:这才是属于我们的“红色共鸣”,得把这份劲儿传下去! ——珍妮弗(南方+读者)
●托本届粤港澳大湾区文化艺术节的福,看了《星耀音乐会》与舞剧《孔子》。表演自然精彩,但更想聊聊台下观众——音乐剧现场互动满满,谢幕时观众甚至一拥而上,随性舞动;《孔子》现场则动静相宜,每一次掌声都恰到好处,更有父母低声给孩子细解舞中意蕴。一动一静,一东一西,观者都能以合适的姿态表达出共鸣,艺术也就真的从舞台上,落到人心里了。 ——Bob(南方+读者)
●话剧《年龄是一种感觉》最让我触动的是主角妈妈离世那一幕,她瘫坐柜子前,手中一瓶酒,一蹶不振。耳边仿佛还有妈妈的声音传来:“宝贝出去走走。”
亲人的离开,是我们每个人一生中都要经历的课题——我们将如何对待生老病死,如何孤独地继续生长。
正如剧中所说:“年龄是一种感觉,年龄是一种智慧,年龄是一种我知道什么将会降临的感觉。”我们有所预见,但依然无法准备。——牛排七成熟(南方+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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