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利落的短发、一身黑色的套装,“00后”入殓师李赫苒脸上有一种超越同龄人的沉稳。她进入殡葬行业近4年,辗转过新疆、山东、山西、福建等地,今年来到广东湛江。
李赫苒是蒙古族姑娘,来自内蒙古自治区根河市。高三时,出于自身兴趣,和家人商量后,她选报了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专业。
入行后,她对入殓师这份职业的态度,慢慢从好奇转为认同。每当为逝者恢复面容,看到家属露出安慰神情的那一刻,她总觉得自己的工作很有意义、很有价值。在她看来,殡葬行业和其他服务行业一样,有一套规范化的流程;殡葬工作,也和世界上许多工作一样,在平凡中彰显价值。
成为一名入殓师,需要经过哪些学习?入殓师的日常工作是怎样的?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工作?以下是李赫苒的讲述:
如果大家都不做,就真的没有人来做了
我的家乡根河和大多数北方城市一样,对死亡的观念相对开放。小时候,家人会带着我参加葬礼、祭拜先人。不过,直到上大学之前,我也和很多人一样,觉得殡葬专业很神秘。但学习后,我才发现这个专业也有着严谨的规范。
我大学学的是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专业,专业分几个方向,礼仪服务、火化设备、防腐整容和陵园设计管理。我学的是防腐整容方向,其他方向的内容也学一点,但专注特殊整容、遗体修复这方面。我经常开玩笑说,我算半个医学生,我们也要背解剖书上的内容,要学骨骼、学机理、学塑形。
从大一开始,老师就在上课时给我们设定心理预期,上课也会接触到很多案例。学校开设了“生死学”课程,讲述人体从诞生到死亡的整个过程,也会开设殡葬心理,探讨家属心理、工作人员心理,研究临终关怀。
学校的职业规划课从大一贯穿到大三,我记得很清楚,职业规划第一课,学院党委书记问大家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当时我主要是因为好奇,也有人是冲着好就业来的。从那时候我就意识到,这件事挺有意义的,不仅仅是谋生的一种方式。虽然说这件事我们不做,也有别人来做,但是如果大家都不做,就真的没有人来做了。
我们一般从大一就开始实习,每年清明节、寒暑假期间,殡葬行业的相关单位会到学校招实习生。
我已经记不清第一次接触遗体是什么时候了,但有一件印象深刻的事。大一时我在山东实习,那时只是系统性地学习如何做特殊整容,还没有真正实践过。我一向对气味比较敏感,当时,有一个防腐整容师正在修复一位逝者的头骨,散发出的味道就和修牙的味道一样。以后我每次到牙科,当时的画面就会浮现在脑海中。那种感觉并非恐惧,而是气味给我留下的印象,比画面沉重。
2021年我大学毕业时,市场上对殡葬专业人才的需求量比较大,现在则逐渐饱和。当时全国大概只有4所专科类院校开设了殡葬相关专业,但前段时间我听说已经有16所了。我们行业的收入并不像网上传闻的那么高,平均水平是每个月五六千元。如果真的像流传的那么多,大家不都“暴富”了吗?
李赫苒正在整理化妆工具。 林露 摄
李赫苒正在整理化妆工具。 林露 摄
给逝者化妆的同时,也是在帮助生者
做这一行,最基本要求是尊重逝者,心怀敬意。化妆之前,我们通常会先跟家属沟通,了解他们的需求,并告知他们我们能做什么,哪些是做不到的。
一般来说,如果面对的是正常死亡、年纪较大的老人家,我们会先观察面部状态,有些老人眼部、口部没有闭合,我们要负责闭合,然后上一点淡妆,让面部恢复正常的色彩,化妆的时间大概需要5分钟。对于特殊遗体,则需要进行填充、缝合、接骨、整容等工作。
我们使用的化妆品大概分两种,粉妆跟油彩妆,粉妆就是平时用的粉底液、粉底膏、粉饼、腮红等;遇到特殊情况,我们会使用戏剧油彩,特殊整容时可能会用到肤蜡、油泥这些材料。
给逝者化妆、让逝者走得更有尊严的同时,实际上也是在帮助生者。尤其在进行特殊整容时,看到家属感激地鞠躬,我常常觉得自己的工作很有意义。
除了专业技能,每个入殓师的成长之路,还包括控制情绪。几乎每个入殓师都会经历情绪波动大,到能较好地控制情绪的过程。我是一个“淡人”,平时情绪比较平稳,偶尔察觉到自己要产生过于浓烈的情绪时,为了更好地工作,会选择短暂回避。然而,在入行的这些年,我依然被许多故事打动。
记得有一次,我为一名因车祸去世的奶奶进行特殊整容,奶奶的丈夫,一位约80岁的爷爷看到后很欣慰,在炉前告别时,特意让我朗读他写给妻子的信。信上的第一句话是“致我的爱妻”,我一读到这句,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哽咽着把信读完。
从事这一行后,我也送别过自己的亲人。但也正是因为从事这一行,我能更加坦然地面对亲人离去这件事。
2023年初,我在廊坊工作,家人告诉我爷爷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单,让我赶紧回家。回到根河后,我见到爷爷,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太能讲话了,眼睛都是浑浊的状态,我经历得多,知道人在快要去世的时候是什么状态,心里很清楚爷爷挺不过来了。家里我最小,从小在爷爷身边长大,爷爷特别宠我。我很难过,把口罩摘下来让爷爷认出我,爷爷看见我后,眼神就会跟着我走,我感到有点安慰。
第二天一大早,爷爷去世了。回到医院,我看到父亲和两个姑父手忙脚乱地给爷爷穿寿衣,我和他们说不用弄了,打盆热水来,把身体擦干净,我来帮爷爷穿衣,整理遗容。穿好衣服后,我就一直坐在他床头看着他,虽然很舍不得,但我知道爷爷生前很痛苦,不想让他再遭罪了。
这两年每到祭拜的日子,我都会给爷爷写信,告诉他家里好不好,奶奶过得怎么样,让思念有处寄托。
见证生命的意外,教会我积极生活
今年2月,我来到湛江工作。来之前我们调研过,发现相比大城市的殡葬行业,湛江殡葬行业运营方式、服务操作相对落后。
自从上大学以来,我都很坦率地向亲人、朋友透露我的专业和工作,但是来到这边之后,反而有一点困扰。有时候别人听说我干殡葬的,眼神里会有点震惊,甚至后退一两步。有一次我从外面回来,打车到殡仪馆,司机还要求我给他包一个利是。
这里还有一些“黑中介”,会告诉家属要如何处理后事,甚至进行过度的民俗活动,从中赚取利润。我们希望能提供更加正式的服务,取代“黑中介”,让湛江殡葬行业走上现代化的路子。现在,我们正在推广简易殡葬、绿色殡葬,比如树葬海葬,接下来要推动鲜花换纸钱,减少纸钱的焚烧。
我们一般从早上8点多工作到下午4点,偶尔需要加班。团队有10名“白事管家”,10名礼仪师。大部分人在亲属刚去世时,都是处在比较迷茫的状态,需要有人去帮助、安抚,告诉他们怎么做——“白事管家”要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提供帮办服务,提醒家属接下来的事情怎么操作,而不是让他们被“黑中介”带偏。
礼仪师则都是毕业于相关专业的年轻人,会根据沟通好的方案参与执行,比如说举办告别会、为逝者化妆、制作殡葬花艺、担任告别会司仪等。平均一天下来,团队礼仪师要为20多具遗体化妆。担任司仪时,我们会协助家属写下逝者生平故事,也帮助他们释放自己的情感。
我送别过最小的逝者,是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看到这样的孩子会心疼,他们还没怎么经历过这个世界就已经离去。有时候,送别一些从医院送过来的,身上还插着管的老人家,他们生前可能饱受病痛折磨,以后不用再痛了,这反而是一种解脱。
工作这几年来,我更加深刻地意识到死亡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因而也对生命更加珍惜。我们比大多数人更多地见证生命的意外,不确定明天跟意外,哪一个会先来。我们这个专业毕业的,有不少人会改行,但我从来没想过改行,因为当入殓师教会了我积极生活、活在当下,我也会踏踏实实,继续做好我的工作。
南方+记者 林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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