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经济学家魏杰解码“十五五”动力重构：调整出口、有效投资、启动消费

12月12日，珠岛宾馆岭南厅内座无虚席，来自党政机关、金融机构与企业界的近500位嘉宾齐聚一堂，共同参加由中国银行广东省分行与南方日报联合主办的“中银·南方金融大讲坛”第二期活动。当天，著名经济学家魏杰以“‘十五五’与中国式现代化的动力重构”为题作主旨演讲，围绕未来五年中国经济增长动能如何调整、企业如何在变局中找准方向展开深入解读。

“还有不到1个月，中国就要迈入‘十五五’时期。”演讲一开场，魏杰便把时间坐标拉到了2035年——那是中国提出“基本实现现代化、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的重要节点。

在他看来，从现在到2035年，是中国现代化建设的关键阶段，可以被视作一个“决定成色”的重要时期。其中，“十五五”这五年承上启下，既要巩固“十四五”打下的基础，又要为2035年目标夯实更坚实的支撑，“具有至关重要的战略意义”。

他认为，相比“十四五”时期，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出口、投资、消费这三大动力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和方式将发生重大变化，“总结成三个词，就是调整出口、有效投资、启动消费”。

他强调，面对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抬升，“方向”比“速度”更需要校准：未来五年的关键，不在于简单追求某一个单项指标的起落，而在于把增长动力从“规模依赖”转向“结构优化”，把企业竞争从“跟风扩张”转向“技术与效率”，在更高质量、更可持续、更安全的框架下，找到属于中国式现代化的新增长空间。

调整出口

从价格竞争迈向生产能力出海

在全球经济不确定性显著上升、逆全球化与地缘政治摩擦加剧的背景下，中国出口面临的新局面比以往更加复杂多变。外部环境正在发生深刻调整，国际供应链布局重构，中国外贸尽管面临挑战，但也孕育了新的机遇。

魏杰认为，“十五五”时期，中国应该主动调整出口，“这种调整不是被动应对，而是主动适应，是未来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必然选择”。

他提出六大观点：

1.降低出口依赖度

过去，中国经济增长在初期阶段高度依赖出口，尤其是退税政策鼓励下的外向型企业。如今，中国已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过度依赖出口可能导致在复杂国际环境中失去主动性。魏杰建议，收缩不应持续出口的产品类别，包括资源型、高污染产品、依赖退税生存的低利润企业，以及完全靠价格竞争的企业。

2.调整出口方向

面对美国市场的不确定性，中国应稳住东盟市场，保持对欧盟市场的联系，并积极开发新兴市场，如南美、非洲、中亚国家等，这些市场对中国产品需求旺盛。

3.优化出口结构

出口不再仅限于消费品，而要提升先进制造业和高新技术产业的比重，同时加大服务贸易出口，包括知识产权、项目咨询与监理等领域。

4.调整竞争战略

未来出口应强调“稀缺性”，即提供国际上稀缺或独有的产品，避免低价竞争带来的关税风险。义乌小商品市场的成功，正是稀缺性战略的体现。

5.推进人民币结算

通过提高人民币在国际贸易中的使用比例、加强贸易信用和黄金信用，减少外汇波动对出口的影响，从而增强出口安全性和可控性。

6.发展生产能力出口

出口不仅是产品输出，更应包括企业的生产能力出海。过剩的生产能力通过海外投资和项目落地，不仅带来经济回报，也为当地创造就业和税收，有助于中国在全球产业链中占据有利地位。

有效投资

紧扣现代化产业体系需求

投资是推动经济增长的重要力量，其质量、效益与结构直接关系到发展质量。

在谈到投资问题时，魏杰把“有效投资”作为关键词。他指出，投资的质量、效益与结构直接关系到未来经济发展的质量，投资规模并非越大越好。“十五五”期间，投资必须更加聚焦效率和结构优化，做到既满足市场需求，又符合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方向。

魏杰指出，要实现“有效投资”，需要把握两个关键标准，其一是满足市场需求，其二是符合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要求。他提出，投资需重点关注六大产业领域：

1.传统制造业

传统制造业仍支撑民生，但产能过剩明显，投资应着重提升质量，强调绿色化、智能化和融合化。

2.战略性新兴产业

包括新能源（风能、太阳能、核能、氢能等）、新材料、生物技术、新一代信息技术、节能环保、新能源汽车、人工智能、高端装备制造等八大方向。重点突破高端医疗设备进口替代、半导体芯片国产化、新能源技术创新。

3.先进制造业

涵盖航天器制造、工业母机、核电装备、特高压输变电、现代船舶和海洋装备等。魏杰指出，这些领域市场巨大，投资回报明确，同时关系国家安全和产业核心竞争力。

4.未来产业

布局量子技术、脑机接口、核聚变能、第六代通信、生物技术和聚生智能等产业，为中长期创新发展储备潜力。

5.基础性产业

包括农业、矿产资源和基础设施建设，投资空间依然较大，尤其是在建筑能力、建材及相关设备方面。

6.服务业

涵盖消费服务、生产服务和商务服务，是扩大内需和推动高质量增长的重要方向。

在魏杰看来，“有效投资”是优化经济结构、加快产业升级、提升国家竞争力的关键抓手。围绕现代化产业体系进行投资布局，将深刻影响未来几十年的发展格局。

启动消费

调整房地产供给关系

消费是拉动经济增长的主引擎。魏杰判断，“十五五”期间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将占据主导地位。如何实现“启动消费”？魏杰认为，应从七大方面发力：

1.财政政策与以旧换新

继续推动补贴政策，通过以旧换新消化产能过剩，同时刺激高质量消费。

2.货币政策支持

保持适度宽松，降低消费贷款利息，发挥绿色金融、科技金融、数字金融、普惠金融和养老金融的作用。

3.平台经济与数字经济

充分发挥电商和数字平台的效率优势，提升消费便利性，优化劳动者与平台收益关系。

4.以供给创新带动消费

鼓励企业通过产品和服务创新刺激消费需求，例如智能化家电和绿色家居产品。

5.调整消费理念

顺应年轻消费群体需求，释放市场活力，拓展多样化消费场景，包括养生、咖啡等文化消费。

6.启动住房消费

通过稳住房价、取消限购、财政和货币政策配套、税费调整及城市改造等措施释放刚性需求和改善性需求，实现房地产平稳着陆。

7.推动服务型消费

覆盖餐饮、医疗、养老、儿童、家政、临终关怀及丧葬等全生命周期服务消费。

魏杰指出，这七大措施共同作用，将激活内需，实现消费成为经济增长的核心动力。

互动环节：

在随后的互动环节，现场企业代表和媒体记者围绕新质生产力、产业选择和企业战略等话题，向魏杰抛出了更具体的问题。

提问1：在发展新质生产力过程中，很多企业涌入“新赛道”，同质化竞争、重复建设现象值得警惕。企业如何避免在新赛道上陷入“内卷”？

魏杰表示，企业要避免低水平竞争，关键在两点：一是看产业周期，二是看技术优势。任何投资决策首先要把基本面摸清——所在行业处于上升期、成熟期还是调整期？企业在产业链上处于哪个环节？

“不能只看表面热度，更要看产业规律。”他提醒，企业更重要的是要回答一个核心问题：在该赛道上是否具备真正的技术优势、核心能力和可持续的竞争壁垒。

“新质生产力的关键在技术，如果缺乏技术积累，只是跟随热度匆忙进入，往往难以形成长期回报。”与此同时，他也提到，要通过财政科技投入、资本市场支持、重大科研平台建设和知识产权保护等制度安排，为真正有技术含量的企业提供更稳定、可预期的创新环境。

提问2：五年规划既是国家战略蓝图，也是企业寻找未来方向的重要参照。企业应该如何读懂“十五五”规划？

魏杰认为，企业读规划至少要看三个层面。

第一是看“产业地图”，即现代化产业体系的总体布局，弄清企业所在行业和自身在这张大地图中的位置，以及可能的切入点与延展空间。

第二是看“时代主题”的变化：从过去更强调全球化、效率优先，到现在更加强调安全、韧性与高质量发展，一些商业模式在新阶段会被重新评估和校准。

第三是看“社会认可度”，也就是项目不仅要考虑有没有需求、能不能盈利，还要评估社会接受度与公共属性边界。特别是在教育、医疗等民生领域，社会关切度高、政策约束强，企业更需要把握边界、评估风险，处理好市场逻辑与公共属性之间的关系。

他提醒，读规划不仅要读产业章节，也要读关于安全与价值导向的内容，在制定中长期战略时，要把商业可行性与国家方向、社会期待结合起来，把企业发展放在国家整体布局和长期趋势中去校准。

提问3：加快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是“十五五”时期的重要任务。在产业转型升级过程中，最突出的堵点在哪里？金融机构应在哪些领域精准发力，更好推动产业升级的高质量发展？

魏杰表示，“十五五”规划提出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相关产业布局蕴含结构性机会。就产业红利与成长空间而言，战略性新兴产业值得重点关注，未来若能在关键短板领域实现突破，带来的带动效应和市场空间都将十分可观。

他进一步指出，先进制造业同样具备广阔空间，其一个显著特点是分工协作程度高、供应链条长、零部件体系庞大，给大量中小企业提供了进入产业链、在细分环节形成“专精特新”优势的机会。企业未必一定要做“整机”和终端，若能在关键零部件、核心工艺、可靠性与安全性等环节形成稳定能力，同样可以获得长期订单与持续增长。

对于未来产业，他认为需要前瞻布局，但回报周期相对更长、风险和不确定性更高，更适合具备长期投入能力与抗风险能力的主体持续投入、耐心培育。与此同时，传统制造、基础性产业和服务业等领域仍然重要，但进入门槛、竞争格局、盈利模式差异较大，需要结合企业自身能力做更精细的研判与选择。

谈到金融机构如何精准发力，他强调，产业升级的关键在于让资金更匹配产业规律：一方面要把握战略性新兴产业与先进制造业的产业链条特征，围绕“链主—配套—专精特新”形成更系统的金融支持；另一方面也要理解未来产业的长周期特征，通过更具耐心、期限更匹配的资金安排，帮助企业更好跨越研发投入、产业化验证到红利释放的“时间门槛”。

提问4：未来中国企业竞争力的核心来源会发生哪些变化？哪些能力是企业必须提前布局的？

魏杰认为，“十五五”时期企业竞争力的核心更加取决于技术能力。体制机制改革带来的环境改善，往往具有普遍性，更多体现为整体营商环境与要素配置效率提升，企业都能从中受益；但真正决定一家企业能否形成差异化优势、获得持续增长的，是自身能否建立可验证、可转化的技术优势。

他指出，技术优势不是抽象口号，而是可以转化为产品、效率、质量与成本优势的能力体系。围绕这一点，企业需要更前置地开展技术布局与人才布局：一方面要持续投入研发、加强关键环节攻关，形成可持续迭代的技术路线；另一方面要强化高水平人才的引进、培养与激励机制，因为技术竞争最终落到人才与组织能力。

他还提示，在技术成为决定性要素的阶段，企业之间的竞争会更强调“提前布局”和“长期投入”，越早在关键技术方向上形成积累，越有可能在产业窗口打开时获得更大的增长弹性与市场空间。

采写：南方+记者 唐柳雯

摄影：南方+记者 石磊 吴伟洪

统筹： 陈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