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镇青年的诗与生计
编者按:
在“北上广深”的光环之外,无数小镇青年正以全新的姿态书写属于自己的精彩篇章。随着“百千万工程”推进城乡融合发展,这些青年既享受着乡镇特有的烟火气与归属感,也在烟火气里,摸索出另一种生活的可能。
他们选择归来或者本就留下,扎根故土,在熟悉的街巷中耕耘属于自己的小确幸,将平凡日子过出诗意。早餐摊升腾的烟火,茶馆飘散的茶香,树下斑驳的光影,都是最踏实的陪伴。
这组观察试图记录这些小镇青年的真实选择,没有标准答案,只有无数个体在时代浪潮下的微小叙事。“此心安处是吾乡”,普通的故事中,小镇青年们寻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原乡。
愿这些故事,能为你提供一份共鸣,或一次思考的契机。
在汕头潮南的小镇峡山,我们遇到了三个用心生活的小镇文艺青年。一个是酷酷的、不接受顾客意见的咖啡店老板老陈,一个是为了奶奶回到小镇生活的以吉他为营生的科班会计小柳,还有一个是把艺术看得比天高的摄影师兼诗人佳豪。
峡山的夜晚灯火通明,这个时候,老陈还在咖啡馆里上班,小柳正在招待放学后来学乐器的孩子们,佳豪则是在下班的路上,一边骑电动车一边构思了几句诗歌。在上个世纪的80—90年代,这里被称作“小香港”,现在,老人家还喜欢用“小香港”怀念那个商品刚刚开始繁荣的时代,这里,也仍然保留着浓浓的烟火气。
小镇上,我们见证三个青年生活中的咖啡、吉他、诗歌,还有他们的生计。
峡山的夜景。
峡山的夜景。
没招牌的咖啡店
打开门,旁边是热闹的老爷庙,关上门,老陈的咖啡馆就是一个小小的世界。
做了15年手打咖啡的老陈的店没有招牌,我们下午两点到的时候,绕了几圈都没找到。直到看到睡眼惺忪的老陈骑着电动车出现,才知道这家马路旁的店,就是了。
“我试过上午就来,没生意。”老陈的作息也是国际时间,每天下午两三点开店,晚上十二点后闭店,回家后开始上网冲浪,等到天蒙蒙亮,才开始进入梦乡。
在小镇开咖啡店,本来就是逆流而行。老陈说,尤其在潮汕,老一辈人都是喜欢喝茶,“我偏偏就在想,既然这里没有好喝的咖啡,那我就来开第一家。”
老陈在店里惬意地做咖啡。
老陈在店里惬意地做咖啡。
父母都是老师的老陈看起来并不是主流的青年,他留着长发,酷酷的装扮。“开店的时候父母很不支持,觉得我不务正业。”但是老陈看准了,在这里,咖啡市场仍然有无限的潜力。幸运的是,小镇上租店铺没有那么贵,“2000元一个月,我用自己手头的钱稍微收拾了下,就开起来了。”
“意见接受,态度照旧。”是咖啡馆台前的招牌,也是老陈对自己咖啡口味的自信。他曾经多次参加手打咖啡比赛,在全国小有名气。甚至有人开车2000多公里远道而来,为了品尝他手打咖啡独特的味道。
“每个月流水有4万,不过不是利润,因为咖啡豆也很贵。”看似佛系的老陈,背后其实也有着在咖啡圈的名气与收入的支撑,基本支持他的开销和爱好。业余时间,他就摆弄自己的相机和吉他,研究一下画画。
如今,他的店成了小镇文艺青年的秘密据点。有咖啡爱好者来这里探讨咖啡烘焙,有上班族工作时间在这里摸鱼,也有年轻人三五成群的来这里聊着未来与人生。老陈有时候也喜欢以过来人的身份和中学生聊几句,告诉他们父母的不易,告诉他们人生的种种可能。“大城市讲效率,小镇适合浪费时光。”
琴弦上安放孝心
小柳,一个会弹吉他的科班会计师,后来成为了一名音乐培训机构的创业者。
“毕业后在惠州做会计,觉得枯燥,就回来了。”小柳最初回家的时候,在另一个镇上合伙开奶茶店,叫“乌托邦”,几个读书时候就喜欢玩音乐的朋友聚在一起,还会一起在奶茶店中间搭台弹唱。理想很丰满,正如他们想象的乌托邦,但是却以失败告终。
2015年,恰逢小柳的爷爷过世,他的奶奶因此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经常大半夜不断喘气。“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所以当时就想,要马上回到自己家的小镇上生活。”回忆起来,他哽咽道。
回到老家,小柳一开始在培训机构做吉他老师,结婚生子后,每天有奶奶的陪伴,这样的生活让小柳更加踏实了,“奶奶可以帮我给孩子喂粥,她觉得自己有用了,更精神了,身体比前些年好了许多。”
小柳的奶奶给小柳的儿子喂粥。
小柳的奶奶给小柳的儿子喂粥。
不甘心只做老师的他有了创业的想法,也得到了家人的支持。他创办了自己的音乐培训机构,有7间教室,里面陈列架子鼓、吉他、钢琴等。
小柳带学生们登台演出。
小柳带学生们登台演出。
“一开始借了20多万来做这家店的。”小柳今年刚刚还完借款,计划要把机构更好地运营下去。孩子们晚上下课后,他还经常在机构里泡着,修修吉他,打理一下机构的运营,凌晨一两点回家是经常的事情。
“虽然在老家,孩子不是留守儿童,但是陪伴的时间也不多,每晚回到家,他们都睡下了。”小柳说,小地方并没有那么多大公司的工作机会,如果希望生活过得更好,创业是最好的方法。
如今,刚好30出头的小柳正在奋斗的年纪,他背负着长辈的嘱托,也扛起家庭责任,“能和家人们在一起,有空多看看老人,我觉得现在的状态很好。”
小柳的手机屏保有两张图,一张是爷爷奶奶的合影,一张是奶奶和他孩子的合影。在他心里,家人就是自己最大的动力。
诗人,穿梭在现实间
1998年出生的佳豪此前在广州读书后,工作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他是一名摄影师。
“因为身体还有家庭的原因,我回到了家乡。”佳豪患有脊柱疾病,身体素质比较差,他不能久站,也不能拿很重的东西。
在他看来,回到小镇并不是享受安逸,“小镇有小镇的江湖,之前适应了大城市,就不一定能适应小镇的江湖,大城市是有许许多多的明确的规则,而小镇不同。”
空闲时,佳豪喜欢去爬山。
空闲时,佳豪喜欢去爬山。
在小镇搞创作,似乎更显得不切实际了,白天,他需要在公司做业务,除了上班,他喜欢思考,艺术家的名言总是能从他口中脱口而出,这样的思考方式常常会被人不理解,佳豪也成为了别人眼中那个特立独行的人。
对于佳豪来说,困住他的只是身体而不是灵魂。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不会在每个地方停留太久,因为我要骑摩托车中国行。”他把自己当做世界的观察者,充满好奇,“不同地方的人,看待世界方式都非常不同,我想获得更多对世界的感受。”
与脱离现实的文艺青年不同,买车、买房也是他想要实现的,他不强求当下实现,但也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情,“一个年轻人如果积极投身社会生活,这些东西都不会太遥远,5年、10年,甚至20年,都可以完成。”
在柴米油盐的生活中,佳豪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艺术梦想。“我希望这两三年我可以写一个剧本,未来拍一部电影。”
“你可曾在一群流星雨里站过不带任何思索;迷雾,沼泽,沙漠带我走向山坡……”他的朋友圈里,都是诗歌。
记者手记
文艺青年在大城市是标签,在小镇似乎是病症。在喜欢写诗的佳豪眼里,这些病症或许正是觉醒的开始——当老陈的咖啡香飘过老爷庙,当小柳的琴声混入学校门口孩子们的嘈杂,当他的诗集被带到有着鸟语花香的田野,某种微小的抵抗正在发生。
佳豪把思考写成诗,小柳把生活弹成曲,老陈则把时光磨成咖啡。在一个有着烟火气的小镇上,他们谱写着属于自己的坚持和动人故事。
老陈的咖啡机在嗡嗡作响,他享受着独自烘焙的时光。这个留着长发的咖啡师像一位现代巫师,用15年的手艺将咖啡豆研磨成小镇青年的精神解药。他的店没有招牌,却有着最鲜明的态度——“意见接受,态度照旧”。“潮汕人喝了几百年茶,总要有人开第一间咖啡馆。”这句话里藏着小镇青年特有的倔强。
小柳的琴行里飘出的不只是琴声。这个曾经的会计师谈起奶奶时,眼中泛光,我看见他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琴弦上,有着生活的期望。“乌托邦”奶茶店的失败没有击垮他,反而让他找到了真正的乌托邦——在琴弦与亲情之间。
佳豪的诗歌本上沾着泥土,他说,泥土有着一种力量。这个想被称为艺术家的男孩,身体被疾病困在小镇,灵魂却骑着摩托车走遍中国。他说话时眼睛始终望着窗外的田野,仿佛已经站在了精神的旷野上。
在峡山的三个日夜,我逐渐理解了他们所说的“小镇无浪”。这里确实没有大城市的惊涛骇浪,但老陈的咖啡杯里摇晃着味蕾的风暴,小柳的琴弦上流淌着声音的波浪,佳豪的诗行间奔涌着语言的激流。他们用咖啡、音乐和诗歌,在这片故乡的土地上开凿出自己的精神运河。
统筹:胡念飞 王海军
文字:南方+记者 王越莹
拍摄:南方+记者 郑新洽
剪辑:南方+记者 万稳龙 实习生 陈迎禧
海报:潘洁 谭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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