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平：调动内需潜力，中国能有效对冲外部风险和挑战

今日，国新办举行新闻发布会，介绍2025年5月份国民经济运行情况。国家统计局新闻发言人在会上表示，今年以来，面对复杂环境，我国经济顶住压力平稳运行，展现了强大韧性和活力。从下阶段情况看，我国经济长期向好的基本面没有改变。基础稳、优势多、韧性强、潜能大的特点明显，推动经济稳定运行有基础、有保障、有支撑。

今年上半年经济运行有哪些向好的信号？下半年GDP增速走势如何？关键因素有哪些？如何看待下半年内需增长韧性？南方+记者对广开首席产业研究院院长、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理事长连平教授进行了采访。

南方+：目前来看，上半年经济运行情况有哪些向好信号？您认为上半年经济运行过程中，政策施行有哪些可取之处？

连平：上半年，面对复杂的外部环境，宏观政策遵循“能早则早”的原则，国债、地方债发行规模加大，推动财政支出和社会融资加快增长，有助于保障上半年GDP增速大概率超过5%。

“两重”“两新”政策推动投资增速小幅扩张。截至4月底，固定资产投资累计同比增长4%，高于2024年12月的3.2%。其中，制造业保持中高速增长（8.8%），是拉动投资的主要力量，设备更新政策推动装备制造业和高技术制造业投资加快。基建投资加快步伐，增速从去年年底的4.4%提升至4月份的5.8%，地方新基建（隧道、管网、污水处理等）展开是基建投资增长的关键。制造业投资和基建投资加快增长步伐是投资的两个亮点。

消费需求持续回暖是经济向好的重要信号。消费品“以旧换新”政策是主要推手，家电、电子产品、办公用品等需求快速释放，销量增速达到两位数。新能源汽车是拉动汽车消费的主要贡献来源，汽车以旧换新及补贴政策引导汽车销量增长。重点城市房产销售改善提振了相关家具、装潢、家庭设备的消费需求。此外，服务消费释放潜力，旅游消费热度不减，科技消费需求扩大。

上半年宏观政策持续加码，尤其是更具针对性，政策间协调配合程度显著增强。更加积极的财政政策安排全年赤字率4.0%，新增政府债务规模11.86万亿元，远超以往年度，将为扩大投资、提振消费提供较好的政策支持。适度宽松货币政策及时安排降准0.5个百分点，并通过逆回购、买断式逆回购、MLF等渠道投放充足流动性，满足了银行信贷投放需求与政府债券发行需求。央行及时降息0.1个百分点，有助于降低实体企业融资成本、政府债券发行成本，并给出了货币政策进一步适度宽松的信号。

稳外贸、稳外汇方面，财政政策加大对困难外贸企业的补贴力度，并给予贷款贴息等支持；金融机构推出专项授信，向外贸企业提供流动性支持；央行积极做好人民币汇率调节；创设5000亿元新型政策性金融工具支持科技创新、扩大消费、稳定外贸等。

提振消费方面，财政加大补贴力度、加大消费品以旧换新的资金支持；央行创设5000亿元服务消费与养老再贷款促进服务消费发展等。

促进民企发展方面，全国人大常委会表决通过了《民营经济促进法》，在市场准入、投融资、财税政策、权益保护等方面给予全方位支持。在维护资本市场稳定方面，央行加快推进两项资本市场支持工具的实施，支持中央汇金公司增持股票市场指数基金，推出债券市场“科技板”。各项更具针对性的扩内需措施起到了较好的政策效果。

南方+：您预计下半年GDP增速走势如何？影响GDP 增速的关键因素有哪些？

连平：预计下半年GDP增速总体运行态势将保持平稳，三季度可能季节性走弱，四季度企稳回升，预计全年实际GDP同比增长5%左右，有可能达成预期经济发展目标，经济运行将继续保持在长期增长趋势轨道中。

尽管近期中美贸易冲突有所缓解，但下半年仍不能排除有不可预期的不确定性，只是其程度会略弱于上半年。鉴于欧美财政进入紧缩周期，金融市场不确定性加大，外部需求可能受此影响，传统出口及部分制造业仍将面临挑战，相关生产投资增速可能因此而放缓。房地产投资下行可能会继续对传统工业部门产生压力，但随着投资负值的收缩，这种压力会有所减缓。房地产业仍处于长周期结构性调整阶段，导致房地产工程建设明显降速。现有金融政策主要起到托底作用，在有限的条件下控制房地产风险外溢，但并不能阻止投资持续下滑。

在一系列支持经济发展的政策推动下，包括实施更加积极的财政政策和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新质生产力正在不断培育发展，部分重点领域风险有效缓释，企业运行环境有所改善，资金周转效率提升，经济增长内生性动能有所增强。消费需求有望延续温和的恢复态势，以旧换新政策将继续推动耐用消费品需求释放，随着服务业开放程度的逐步扩大，旅游、电信、医疗、养老等服务消费增速进一步加快。下半年，“两重”和城市更新计划将帮助基建投资发挥更强的托底作用，地方政府将超前布局数字经济相关基础设施，人工智能、云计算、物联网等现代化信息技术的更新换代需求不断增长。随着超长期特别国债的陆续发行，大规模设备更新工作将如期进行，装备制造和高技术制造业仍有望保持两位数增长势头。

预计2025年最终消费支出贡献率有望升至65%，全年拉动GDP增速约3.25个百分点，继续成为拉动经济增长的重要力量。全年资本形成对GDP的贡献率为35%，拉动GDP增速约1.75个百分点。货物和服务净出口对GDP累计同比贡献相对中性。

南方+：展望下半年，经济运行还面临哪些内外部不确定性？以及潜在风险和结构性问题？

连平：从国内来看，居民和企业预期和信心能否得到有效提振仍是最大的不确定性。

当前，我国宏观经济依然处于疫后弱复苏阶段，去库存过程尚未完全结束，国内有效需求不足问题犹存，叠加外部环境复杂性、严峻性和不确定性上升，经济持续回升向好基础仍需进一步巩固。

在市场存在看淡心理的条件下，出于对风险的担忧，实体经济部门特别是民营企业自然会十分谨慎，有可能减少甚至停止产业投资；消费者因预计未来收入可能减少，也会较为节俭，出现所谓的“消费降级”现象；金融市场投资者因担心未来市场持续不振、风险上升，交易行为就会趋向保守。

近年来，宏观经济运行中的预期管理引起了更多的重视，并有了改善，但预期管理仍存在不少问题和短板，亟须高度重视并采取针对性举措进行调节治理。

从外部环境来看，美国关税政策走向、美联储加息行为，包括俄乌冲突和伊以冲突在内的地缘政治冲突前景等固然也是影响全球经济和中国经济下半年运行的重要因素，会继续呈现较大的不确定性。但对于中国这样体量庞大、人口众多、产业链完整、出口能力很强、政策空间很大的经济体，外部冲击更多是阶段性扰动而非趋势性决定因素。只要坚定“以我为主”的发展理念，立足于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稳住预期、有效提振市场各方信心，充分调动内需潜力，积极发掘财政和货币政策的空间，中国就能够有效地逆周期对冲外部风险和挑战。

南方+：国内经济运行中，房地产、外贸等领域潜在风险依然存在。下半年这些风险是否会对经济回升向好产生较大影响？

连平：虽然近年来支持房地产市场的政策持续推出，住宅销售跌势有所放缓，但部分房企仍有不小的流动性风险。商品房去库存进程弱于预期，截至4月底，全国商品房库销比为6.1，仍处于历史相对高位。

销售下行导致开发商现金流紧张，房企偿债难度依旧不小，预计到2025年底，房企还本付息规模大约占整体到位资金的20%，仍将通过各种融资渠道解决偿债压力，尝试扩张投资的意愿可能较弱。部分经营困难的房企仍可能会选择主动削减资产负债表的方式来维持企业生存需求，在这种情况下，无法保证个别主体不出现流动性危机的状况。

房地产开发投资减少持续拖累经济增长。预计到2025年底，房地产投资在名义GDP中的占比进一步下降至6.6%。2025年房地产投资对名义GDP的贡献率可能下降14%，拖累名义GDP增速1.5个百分点。尽管房地产投资对GDP、投资和消费增速拖累程度较2024年有所减少，但仍是最主要的拖累因子，连续第四年房地产投资快速下滑系拖累经济增长的最主要因素。

下半年，外贸出口能否继续保持较强韧性，有待进一步观察。可能主要取决于几方面因素：一是中美贸易谈判进展，双方能否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达成双赢协议。

二是美方在与其他国家谈判过程中，是否会将封堵中国出口作为重要条件。从实际情况来看，由于中国市场同样规模巨大和产业链完善，各国在中美之间选择单边“站队”的可能性较低。

三是美国国内关税诉讼的司法裁定结果。如果美国进口商最终得到联邦最高法院的支持，将对特朗普的关税政策带来沉重打击，短期内将使中国出口企业获得更大回旋余地。

四是全球经济的增长和需求变化。就上半年全球经济走势来看，主要发达经济体和多数发展中国家均呈较低增速态势，消费者信心也普遍较为低迷。如果下半年相关指标进一步走弱，中国出口也可能受到一定拖累。在此情况下，中国经济回升向好需要更多依靠内需推动。

南方+：为实现全年经济增长目标，着力稳就业、稳企业、稳市场、稳预期，宏观政策（财政、货币、产业）应如何优化？在施策过程中应重点关注哪些问题？

连平：财政政策更加积极。加快政府债券发行节奏，四季度之前完成全年发行额度。尽快完善、下达“两重”建设和中央预算内投资项目清单，加快专项债、特别国债等资金落地。落实好已出台的各项稳增长措施，尽快形成扩大内需的实际政策效果，为金融市场稳定发展提供坚实可靠的经济基础与较为乐观的未来预期。可考虑增加发行1万亿元超长期特别国债，其中5000亿元用于追加两重、两新、基建等已有举措，加大对扩大投资、促进消费、稳定外贸的财政支持力度，给予市场有力的政策信号。安排5000亿元资金用于支持减税降费及退税政策，重点支持高新技术企业、高端装备制造企业等，妥善落实好研发费用加计扣除政策，大力支持科技创新。加大对外贸企业的财政支持力度，提高增值税与消费税退税率，优化审批流程、提升退税效率，减轻外贸企业税负，降低企业生产经营成本，增强企业盈利能力和发展活力，稳定就业岗位。根据中美经贸磋商情况，可考虑安排财政资金成立稳外贸发展基金，引入商业银行、信托、基金、上市企业等机构投资，带动更大规模社会资本参与股权类与债权类投资，专项支持广东、浙江、江苏等出口大省较为困难的外贸企业及产业链上下游企业，提供中长期流动性支持，保障外贸企业与相关制造业企业生产经营。

货币政策进一步适度宽松。根据国内外经济形势和金融市场运行情况，可考虑于三季度再度下调存款准备金率0.5个百分点，加大货币供给，保持市场流动性充裕，为政府债券的集中大规模发行以及信贷投放提供宽松的金融环境。适时考虑于四季度下调政策利率，进一步推动市场利率下行，降低企业融资成本与居民贷款压力，刺激国内需求。用好用足资本市场两项工具，更大力度地支持汇金公司发挥类平准基金作用，推动资本市场持续向好，增加投资者的财产性收入。加快推进新型政策性金融工具等结构性工具落地，进一步降低再贷款利率，鼓励金融机构使用结构性工具，尽早发挥促进科技创新、提振消费、稳定外贸的政策效果。

产业政策上，通过财政补贴、税收优惠、科研投入等政策手段，结合各级政府产业引导基金，进一步加大对人工智能、高端装备等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的培育和支持力度，以提高产业竞争力，创造新的经济增长点，带动相关产业协同发展。实施传统产业改造提升工程，运用新技术、新模式推动传统制造业向高端化、智能化、绿色化转型，提高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增强传统产业的竞争力和盈利能力，稳定传统产业就业。落实中小企业发展专项基金、融资担保等政策，提供融资支持、技术指导、市场开拓等方面的帮助，缓解中小企业经营压力，提高中小企业的生存和发展能力，发挥中小企业在稳定就业、促进创新等方面的积极作用。

施策过程中应注意加强财政、货币、产业等政策之间的协同配合，形成政策合力，避免政策冲突和相互抵消，提高政策实施效果。注重政策的精准性和有效性。根据不同地区、行业、企业的实际情况，制定差异化的政策措施，确保政策能够精准发力，切实解决经济发展中的突出问题和困难。加强与市场的沟通和交流，及时向市场传递政策意图和信号，增强市场信心，稳定市场预期。注意施策过程中可能存在的风险，及时采取措施防范和化解风险，确保经济金融稳定。

南方+记者 黎华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