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早筛产业冰火两重天

11月20日，全球医疗保健巨头雅培（Abbott）宣布以210亿美元收购癌症早筛企业Exact Sciences，创下今年以来全球医疗科技领域并购交易纪录。两天前，雅培在诊断领域的“老对手”罗氏也与一家癌症早筛公司Freenome达成潜在价值超2亿美元的合作协议。国际巨头接连重金押注，让癌症早筛赛道的未来潜力再次引发行业热议。

与大洋彼岸的巨大投资热情形成对比的是，我国癌症早筛领域却面临发展阵痛。今年10月，曾被寄予厚望的“中国癌症早筛第一股”诺辉健康在经历两年多的“造假”风波后黯然退市；再往前看，7月底“女士体检十年未检出风险，一朝确诊癌症晚期”事件被大众广泛关注，再次放大了公众对于癌症筛查手段和工具的不信任情绪。而在政策端，“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成为共识，多地政府通过民生项目探索癌症早筛的地方模式，取得了一定成效。

一边是国际资本的重金下注，一边是本土产业的阵痛与求索，癌症早筛赛道正在不同气候下经历冰火两重天。

南方+记者 杨佳 绘图

巨头押注，癌症早筛国际赛道升温

豪掷210亿美元收购的背后是雅培诊断业务增长的迫切需求。今年7月，公司首席执行官罗伯特·福特在讨论季度业绩时表示，公司一直有意通过并购拓展诊断业务。

Exact Sciences正是雅培补强诊断板块的理想标的。这家成立于1995年、被誉为“全球癌症早筛第一股”的企业，凭借其核心产品Cologuard——一款基于粪便DNA的无创结直肠癌筛查测试，成为美国癌症早筛市场的领军者。Cologuard自2014年FDA获批以来，已在美国市场累计完成超2000万次检测，覆盖美国超90%的医保人群。

其财务数据同样亮眼。2025年第三季度，Exact Sciences实现营收8.51亿美元，同比增长20%。在明星产品Cologuard的驱动下，筛查业务收入6.66亿美元，同比增长22%。相比之下，雅培今年第三季度诊断业务销售额同比下降6.6%。

“雅培将扩大其在癌症检测领域的业务作为优先事项，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市场。”罗伯特·福特在收购消息公布后的电话会议上表示，“雅培目前在肿瘤学领域没有业务，但通过此次收购，我们将拥有卓越的产品组合和能力。”

有分析人士指出，收购完成后，雅培诊断业务的潜在市场规模预计将从约600亿美元翻倍至超过1200亿美元，雅培诊断板块年营收有望突破110亿美元，进一步巩固其全球诊断行业前三强的地位。

而在雅培宣布收购消息的两天前，其在诊断领域的“老对手”罗氏刚刚通过一项潜在价值超2亿美元的合作协议，继续加码以多组学血液检测技术见长的肿瘤早筛公司Freenome，合作内容包括推进多癌种早筛项目、强化多组学检测验证、加强早筛产品的全球注册路径等。

一个是通过收购行业龙头的方式，直接切入癌症早筛赛道；一个是走研发路径，补充并提升自己在癌症诊断领域的技术水平。两大巨头虽路径不同，但前后脚押注同一领域，释放出一个共同的信号：癌症早筛将是诊断行业未来一个可期的赛道。

本土迷思，信任与支付的双重挑战

当大洋彼岸的巨头们投资热情高涨时，我国本土癌症早筛行业却经历着深度调整，其中的标志性事件之一，当数今年10月诺辉健康从港股退市。与“全球癌症早筛第一股”Exact Sciences被巨头重金纳入麾下的命运不同，“中国癌症早筛第一股”诺辉健康的结局是被资本市场抛弃。

诺辉健康成立于2015年，比Exact Sciences整整“年轻”了20岁。针对我国目前高发癌症前三位中的结直肠癌和胃癌，诺辉健康此前已经分别上市并商业化三款产品：常卫清、噗噗管和幽幽管。其中，常卫清收获了我国“肠癌早筛第一证”。2021年，诺辉健康在行业内率先实现港股上市，一度创造出业绩“神话”。

然而，2023年8月，一份指控其财务造假的做空报告将其拖入漩涡，成为其走向衰落的导火索。今年10月，港交所上市委员会取消了诺辉健康的上市资格，一时间大厦倾颓，市值归零。此事件不仅让诺辉健康这家昔日本土癌症早筛的“明日之星”彻底丧失了市场和公众的信任，更是让仍处于商业化起步和探索阶段的我国肿瘤早筛产业遭遇一记致命重创，信任重建之路漫漫。

此外，谁来为癌症早筛买单也成为影响行业规模化发展的瓶颈。Exact Sciences在美国的成功，除了产品本身的优势之外，成熟的支付体系起到了关键作用。公开信息显示，Cologuard定价约为600美元，医保可报销约480美元，辅以商保补充，消费者自付比例低。在支付得到保障的情况下，消费者更愿意参与其中，Cologuard已覆盖美国超过90%的医保人群就是很好的例证。

而在我国，肿瘤筛查纳入医保报销仍显得十分遥远。2024年3月，国家医保局曾明确表示，从现阶段医疗保险基金筹资水平和抗风险能力来看，将癌症筛查纳入医保的条件还不成熟，暂时无法将肿瘤筛查这一类非治疗性的项目纳入医保支付范围。消费者不愿买单，就无法形成可持续的商业闭环，这也是为什么尽管诺辉健康的“常卫清”拥有我国“肠癌早筛第一证”，却仍“不卖座”的原因，惹得企业要通过数据造假来支撑其商业化表现。

另外，我国总体医疗资源不足、癌症筛查的资源可及性较差、国人对疾病的认识相对缺乏等原因也是本土癌症早筛所面临的挑战。曾有国家癌症中心官员在公开活动中提到，即使是免费的癌症筛查服务，人们的接受度和适应性也较差，“以结直肠癌为例，早诊早治项目内镜的接受度约为14%，10个人里不到2人愿意接受结肠镜的筛查。”

模式探索，“早诊早治”推动早筛规模化落地

随着人们健康意识的提升，“预防大于治疗”理念逐渐被更广泛地接受。今年7月，“女士体检十年未检出风险，一朝确诊癌症晚期”事件受到广泛关注，一时间大众对于疾病精准诊断方法和工具的讨论见诸网络，也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癌症早筛领域在消费端的市场需求。

在政策端，随着我国癌症负担的逐年加重，“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成为破解诊疗困境，改善癌症患者生存质量的核心突破口。2023年11月颁布的《健康中国行动—癌症防治行动实施方案（2023—2030年）》明确指出，深入推进癌症早期筛查和早诊早治。在政策框架下，多地政府通过创新模式，推动癌症早筛服务落地。

从2019年4月组织第一场免费前列腺癌筛查项目以来，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已与广州市荔湾区、越秀区、海珠区的49家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建立了合作，至今已为15.6万人次的广州男性居民进行了免费的前列腺癌早筛，共发现了约1000名早期前列腺癌患者，经过积极治疗，这部分患者的5年生存率超过了95%，达到与发达国家相似的水平。

据参与该项目的专家介绍，针对前列腺癌早期症状隐匿、筛查覆盖率低的痛点，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依托分级诊疗政策，构建了“医院-社区协作、精准管理、全周期服务”的前列腺癌早筛“广州模式”。具体而言，医院联合多家社区搭建全市筛查网络，将PSA检测（目前最有效的前列腺癌早筛技术）延伸至基层，通过风险评估精准锁定高危人群，借助区块链云平台实现随访与数据管理，同时开通绿色转诊通道与MDT多学科诊疗服务。

“政府主导、医院牵头、社区联动、技术赋能”，这套前列腺癌早筛“广州模式”被《中国社区居民前列腺癌筛查策略研究报告（白皮书）》列为典型示范案例，经验被推广至全国。

在江苏省扬州市邗江区，一场持续了三年的结直肠癌筛查民生工程已累计为约20万名40—74岁户籍居民提供免费结直肠癌筛查，共检出结直肠癌120例、癌前病变腺瘤近2000例，实现了疾病的早期发现与及时干预。该工程构建了“预防—筛查—诊断—治疗—随访—救助”一体化服务模式，打通公共卫生与临床服务的壁垒，实现了从群体筛查到个体化管理的无缝衔接。基于当地的实践经验，2024年4月，《中国社区居民结直肠癌筛查专家共识》正式发布，为我国结直肠癌早筛技术的规模化应用提供了科学、规范、可落地的实施路径。

“不是等着患者来找我们，而是我们主动去找到患者。”一位参与“广州模式”探索的专家这样说道。在未来，“政府主导+民生项目+公共卫生服务”或将成为本土癌症早筛规模化落地的重要场景之一。

南方+记者 梅子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