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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78届戛纳电影节上，《狂野时代》获特别奖，这是华语电影人时隔十年再次登上戛纳主竞赛领奖台。
评审团主席朱丽叶·比诺什拉着导演毕赣合影的一幕，有人读出“妈宝”，有人看到未来。
40分钟后，大奖揭晓，《普通事故》为伊朗拿下历史第二座金棕榈。巧合的是，在这部带有悬疑色彩的影片中也用到了听觉、嗅觉、触觉等感官来破案。
从贵州小镇走上戛纳红毯，毕赣的经历颇具梦幻色彩；然而，作为《普通事故》的导演，贾法·帕纳西的经历可谓传奇——他从监狱来到戛纳。
《普通事故》的剧本创作结合了帕纳西的入狱经历和狱中见闻，拍摄期间为了安全起见，他总是在前一天才公布拍摄地点。
01
《普通事故》有着深刻的作者表达，不过又添加了类型片的元素。
半吊子瓦希德开车上路，集齐了女摄影师希瓦、新娘戈莉、暴躁狂哈米德一组人马。他们曾因各种理由被关进监狱，经受了审查官埃格巴尔的非人虐待。
加上受害者家属新郎阿里，这些人组成了“复仇者联盟”，组队码人——这是好莱坞常见的套路。
影片的悬疑点是，被“复仇者联盟”绑架的独腿究竟是不是当初虐待他们的审查官。
大多数时间独腿是不在场的，他的真实身份成了影片中的麦高芬。
影片开场是在一个夜晚，独腿边开车边与老婆聊天，在观众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小女儿突然出现在后座，又蹦又跳，平板电脑的光从下打到脸上，带着惊悚的味道。
众人在监狱被审查官折磨时，是被蒙住双眼的，一行人只能靠其他感官来辨别真伪。
半吊子凭听到的假肢声，女摄影师凭闻到的汗味，曾被安排为独腿按摩的暴躁狂凭触感，众人都将嫌疑指向了独腿，但是他们需要独腿的亲口承认。
焦灼之际，独腿的小女儿打过来一通电话，说怀孕的妈妈晕倒了。半吊子凭直觉相信了小女儿的话，于是一行人从杀独腿的赛道转到了救独腿老婆。
这就像《疯狂动物城2》中，兔子警官因为蛇盖瑞一段“我们不坏”的话就相信了它，善良是善良者的通行证。
在“复仇者联盟”破案的过程中，不时点缀着黑色幽默。
停车场的保安发现一行人鬼鬼祟祟后，上前查看。保安进行索贿，新郎说没带钱，保安竟然掏出了POS机：刷卡吧朋友，我们也支持线上。
独腿的妻子在医院成功分娩后，护士来问半吊子要礼物。半吊子出门与众人商量，孩子是国家的未来，本来要杀掉独腿的复仇者们，只能先凑份子。
公路片难免会有汽车抛锚的桥段，一行人下来推车，包括穿着婚纱的新娘。由于是长焦偷拍，不明所以的路人也加入了推车的行列。
这些最艰难处的幽默，是对绝望的抵抗，让难以忍受的生活得以继续。
在这部101分钟的影片中，大部分时间保持了幽默的语调，直至最后20分钟严肃时刻的到来。正是这一次的变奏，让观众在结尾时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如果整部电影都如最后20分钟般严肃处理，会让人觉得单调又沉重，一部电影能够叫好又叫座才是好电影。
在《我们都是马戏团》一书中，伯格曼将电影导演比作魔术师：如果我们不能在见证奇迹的那一刻把坐在黑暗中的观众吸引住，我们就成了被观众哄笑的失败的魔术师。
作为众多导演的老师，伯格曼创作电影的原则是“要永远坚持娱乐；要跟随你的艺术良知”。
02
在《普通事故》中，导演运用了多个意义深刻的长镜头。
长镜头将人物嵌入到真实的社会环境里，持续的凝视剥夺了剪辑带来的逃避，令观众与角色共同困于情境之中，感受真实的时间流速。
影片开场就是一个6分钟的长镜头，独腿开车带着老婆和孩子，行驶在漆黑的路上。咯噔一下，车撞到了某种生物，独腿下车查看，镜头跟随独腿绕车一周，但根本没有展现被撞的是什么。对于独腿来说，这是一起再普通不过的事故，毕竟他干过更狠的。
在沙漠的争论中，镜头持续了7分钟，众人产生分歧，摄影机左右摇摆。
这一幕像极了话剧《等待戈多》的场景，塞缪尔·贝克特的《等待戈多》本就是关于永恒等待中的荒诞与徒劳。
通过这一引用，导演把角色的处境、伊朗社会的停滞以及他本人被禁拍的现实融为一体，使电影呈现出一种“戏里戏外都在等待”的效果。
简约的场面调度和大量的对话，让影片呈现出一种话剧感。固定镜头、演员在有限区域内来回走动，形成一种视觉上的困局。
被限制的拍摄条件让影片自然靠近“舞台式”的呈现，帕纳西把限制反过来当作风格。
在最后15分钟，半吊子和摄影师化身审判者，在红色的车尾灯的照明下，对独腿展开灵魂拷问。
纵观整部电影，“复仇者联盟”持续在场，而他们不断谈论的审查官则是一个缺席的角色——一直被关在箱子里的独腿。
影片结尾，独腿的高光时刻来了，一个13分钟的中景长镜头一直对着他，即使其他角色进入画面，镜头也不会移走。
现场有人建议导演拍摄一些其他角色的画面，但他拒绝了，因为他不想在剪辑时受到诱惑。他希望这是唯一的镜头，这场戏的所有力量正来源于它的完整不中断。
这个固定长镜头看起来很简单，却成了拍摄时最困难的一镜，因为演员要在这13分钟内贡献完美无缺的表演。
经过几次不理想的尝试后，导演不得不调动他的人脉，请来了一位四分之一人生都在狱中度过的朋友，在这位“资深狱友”的指导下，这条一镜到底才得以完成。
《普通故事》结尾的处理意味深长。正在给妹妹准备嫁妆的半吊子突然停下了脚步，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传来，那是审查官的假肢声。
画面定格在半吊子的背影中，咯吱咯吱的声音仍在延续。
其实这个声音在影片开头就有交代，独腿下车查看事故，假肢声就已经响起。
导演帕纳西在狱中时，会被蒙上双眼，推过长长的走廊去受刑，耳边只有回荡在长廊上的脚步声，令他刻骨铭心。
对于结尾的这个声音，可以有多种解读。被放走的审查官是来报仇、报恩抑或只是经过，这声音是不是其他人的，还是半吊子产生了幻听。
那些经历过风暴的人们，纵使时空已远，其内心却从未真正逃离。一个比午夜更黑的影子，始终同步着他们的呼吸，在他们快要接近幸福时，便会发出咯吱的声响。
03
朱丽叶·比诺什宣布《普通事故》获得金棕榈的那一刻，贾法·帕纳西成为影史上第四位三大电影节（威尼斯电影节、戛纳电影节、柏林电影节）大满贯的导演。
其他三位为法国导演亨利-乔治·克鲁佐、意大利导演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和美国导演罗伯特·奥特曼。
1997年，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凭借《樱桃的滋味》为伊朗赢得首座金棕榈，而贾法·帕纳西正是他的门徒。
（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与贾法·帕纳西）
（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与贾法·帕纳西）
帕纳西曾是基亚罗斯塔米的助理导演，为了提携徒弟，基亚罗斯塔米将自己创作的剧本《白气球》交给他执导。
凭借该片，帕纳西获得了第48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摄影机奖（导演长片首作奖），在老师的加持下，贾法·帕纳西正式亮相国际影坛。
（伊朗导演贾法·帕纳西）
（伊朗导演贾法·帕纳西）
贾法·帕纳西与朱丽叶·比诺什颇有渊源。
2010年，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的影片《合法副本》角逐戛纳主竞赛，朱丽叶·比诺什凭借此片获得戛纳影后，成为影史上首位获得三大电影节影后的大满贯女演员。
新闻发布会上，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为被捕的贾法·帕纳西大声疾呼，身旁的朱丽叶·比诺什潸然泪下。
15年后，比诺什为帕纳西颁发了戛纳最佳影片奖。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对贾法·帕纳西荫庇良久。
当然，《普通事故》获奖是不是第一世界对第三世界的又一次凝视、贾法·帕纳西是不是曲意迎合，这又是一个可以展开讨论的话题。
（朱丽叶·比诺什为贾法·帕纳西颁奖）
（朱丽叶·比诺什为贾法·帕纳西颁奖）
04
2010年，贾法·帕纳西因支持改革派获刑6年，20年内被禁止拍摄电影。
在人权组织及多国电影人的呼吁下获得保释，但仍长期遭受软禁 。
但什么也阻止不了一个人想要拍电影的心。
2011年，帕纳西用手机拍摄家中生活，制作了《这不是一部电影》，将存储着影片的U盘藏于蛋糕偷运出境。
2015，帕纳西伪装成出租车司机，用小型摄影机在车内记录伊朗的社会百态，制作成影片《出租车》，获得了当年的柏林金熊奖。
没办法上大机器就用小设备，用不了摄影棚就用出租车，小米加步枪，照样很能打。
伊朗电影导演的美学质朴而诗意，他们用简单却深情的镜头，诉说着那片土地上发生的故事。
作者 | 卢 佳
编辑 | 楼 主
校对 | 赵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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