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江八年治污攻坚战：从“污染典型”到“治污典范”

6月18日，《汕头市练江流域水污染防治条例》《揭阳市练江流域协同保护规定》同步实施。这“一条例一规定”的协同立法模式，让汕头、揭阳两市在练江流域水环境治理方面有了坚实的法治保障。

“有立法支撑，能凝聚更多社会力量加入，让保护练江变成全社会共同的责任与使命。”当林廷丽得知这一消息时，她对家乡生态文明建设又有了更大期待。

林廷丽从小在练江边长大，江水又黑又臭是她最深刻的童年记忆。长大后，林廷丽从事与练江相关的环保工作，后来又成了一名志愿者，参与并见证了练江从“污染典型”到“治污典范”的蝶变。

从昔日广东省污染最严重的河流之一，到水质稳定达标、生物多样恢复、龙舟赛回归，再到如今汕头、揭阳两市协同立法保护，这条打了八年治污攻坚战的河流，是如何一步步与流域内460多万名居民“重修旧好”?

精准治污谋求共赢

练江曾经也是河水清澈，蜿蜒如练，当地年纪稍长的人几乎都有过在练江游泳的经历。“那时候的溪水真清啊，水底的石子、游动的小鱼小虾，都看得清清楚楚。”对于练江最初的样子，80多岁的肖亮伟记得一清二楚。

肖亮伟是潮阳区谷饶镇溪美村人，也是当地一名教师。但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他站在讲台时已不知该怎么教学生形容自己的家乡了。

改革开放以来，谷饶镇纺织行业快速发展，练江沿岸印染工厂林立，工业污水和生活污水无序排放，让流域内大大小小的河流污染严重。以肖亮伟家门口的谷饶溪为例，河水又黑又浊，常年发出刺鼻的臭味，被当地居民称为“黑龙江”。

让居民更加无奈的是，由于水底淤泥增多，每到雨季必然内涝。“只要一有大雨，路上的积水就能泡到膝盖，严重影响居民出行。”肖亮伟说。

相似的情景，也出现在10公里外的潮南区司马浦镇仙港村，这里是林廷丽的家，她出生时练江已经污染。她记得，小时候上学要经过练江支流峡山大溪，每次经过都要捂住鼻子，有一次她的同学骑车不小心掉进河里，“上来后全身都是黑泥，味道很臭。”

2017年4月，中央第四环保督察组指出，练江治理计划年年落空。转机出现在2018年，广东打响了河流污染防治攻坚战。在这一背景下，汕头建立由市委书记任组长、市长任第一副组长的市练江流域综合整治小组，强力推进练江流域综合整治工作。汕头市党政主要负责人带头包干练江流域内污染最严重的支流，带头驻点办公、巡河调研，深入治污一线督导工作。

同时，建立人大代表及政协委员巡查调研制度，四级人大代表和三级政协委员联动监督，深入一线走访群众、视察调研，积极建言献策，为治污发力。制定《汕头市市级有关部门生态环境保护责任清单》，全面规范固化、逐条明确市级48个相关部门(单位)的生态环境保护责任，落实生态环境质量状况“一月一通报”“一季度一会商”，推动各项工作不断取得新成效。

在练江整治过程中，汕头坚决“关、停、并、转”高耗能、高污染企业，把推动集中入园、集中生产、集中治污作为治理污染的根本之策，建设纺织印染环保综合处理中心，推动流域内183家印染企业全部入园集中生产、治污。在此基础上，通过技术改造、智慧管控等措施，推动传统产业转型升级，实现减污降碳和节约成本共赢。

“一张网”实现生态蝶变

走进位于潮阳区的广业环保汕潮区域中心，数字化管控平台上显示着练江流域污水处理厂及管网的实时情况。点开潮阳城区污水处理厂截污管网图，每个截流井点位的水位、闸门开关状态一目了然。

“下雨天初雨阶段，我们实时监控闸门状态，确保初期雨水全部介入污水管网，杜绝外溢。”在管控平台前，工作人员紧盯着进出水水量及污染物浓度，并通过监控平台远程控制闸门，确保初雨阶段污水不入河。

据介绍，初雨防治的核心就是让污水处理厂最大程度削减污染物。“初雨阶段污染物浓度最高，我们一方面要确保污水应收尽收，同时也要最大限度发挥污水处理厂的效能。”工作人员说，在练江流域，广业环保运营10座污水处理厂，新增污水处理能力45万吨/日，城镇污水的处理率从原来不足20%提升至95%。

污水处理厂及管网基础设施的建设，是练江流域综合整治的关键一环。

2021年以来，汕头累计投入超过390亿元建设环保基础设施和推进污染治理，先后建设总处理能力190万吨/日的污水处理设施，建设管网2.3万公里、水源涵养林超83万亩，垃圾焚烧发电、危废处置、污泥处置等设施全面扩容提质。

截至2024年底，练江流域汕头段新建管网226公里，进一步织密9729公里截污纳污“一张网”;2185处管网问题完成整改，推动截污减排效益逐步提升;干流和738条支流、83个水库的7500余个入河排污口均完成“查、测、溯”。

污水设施完善、河道清污清障、印染园区建成、产业绿色转型……随着这场治污攻坚战持续深化，练江水质有了明显的变化，也越来越接近它原有的样子。

数据显示，练江海门湾桥闸国考断面水质保持地表水Ⅳ类标准，水质指数较去年同期改善6.1个百分点，15条重要一级支流水质均达到地表水V类标准以上，流域内生物多样性逐步恢复。

正因如此，练江从“污染典型”变成了“治污典范”，不仅获评“广东省十大美丽河湖”，治理成效更得到第二轮第四批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充分肯定。

“颜值”转化为经济“产值”

林廷丽眼中曾经的“黑臭河”蝶变成“生态河”，在练江边长大的她如今仍生活在这里，每天的工作都与练江打交道。

2023年，来自潮阳区的练江“河小青”志愿服务队获得广东省最佳志愿服务项目。这支志愿队由广业环保练江(潮阳潮南)项目部的青年代表及练江沿岸居民组建而成，任职于广业环保的林廷丽就是其中一员。

利用周末和空闲时间，林廷丽和志愿者们一起坐船巡河打捞、清理河面垃圾杂物，沿练江河岸捡拾垃圾、消灭虫蚁，既当河长的助手，也是落实河长制工作的参与者、支持者和监督者。5年来，志愿队累计开展志愿服务时长超过1800小时。

“我们会和政府部门开展环保科普讲座、共建青年示范林、环保宣传入校园入企业等活动，传播绿色理念，让更多人参与练江保护。”在自己家乡开展志愿服务，林廷丽感触良多，而让她印象最深的是群众观念转变和素质提升。她说，小时候家家户户都把垃圾扔到河里，现在大家感受到环境保护、卫生改善带来的好处，都自觉守护好社区环境，甚至自愿申请加入来当“河小青”。

“环境好，心情自然也好了。”潮阳区和平镇下寨社区村民马少勇经常和家人到练江边晨练，“生活环境和质量提升了，幸福感也增强了。”

水清了，岸绿了，景美了。练江流域综合整治该如何持续深化?汕头也有新的思考。

除了联合揭阳协同立法，汕头还提出将阶段性治理举措和长远性治理机制相结合，将练江治理和产业发展相结合，将生态环境改善和群众综合素质提升相结合，持续推动练江整治提档升级，探索一条生态与经济并行的治污新路。

值得一提的是，在潮南印染园区，印染企业入园后，产值从2017年的25亿元提高到2022年的121亿元。2022年，汕头市纺织服装产业实现工业总产值超过1093亿元，占全市工业总产值的32.2%，成为汕头首个产值超千亿元的产业。

去年9月，位处练江边、计划总投资305亿元的汕头国际纺织城建成交付。该纺织城将打造一个集技术研发、生产制造、产品展销、智慧物流于一体的全球纺织服装产业枢纽中心，不仅激活汕头纺织服装产业的新动能，更是汕头走好生态绿色高质量发展之路的真实写照。

随着练江流域越来越多的产业逐步走向绿色转型升级，生态“颜值”也逐渐转化为经济“产值”。

亲历者说

从“驻河办公”到“江边吹风”

国考断面水质稳定保持Ⅳ类标准，底栖动物种类翻了一倍，鱼类由极少增加至34种……看到练江流域最新的监测数据时，吴烁想起了此前巡河时村民说的话：“现在的练江越来越清澈了，还经常能看到各种各样的鱼。”

吴烁是汕头市生态环境局的一员，在过去8年的治污攻坚中，他每天的工作都与练江相关。巡河检查、分析研判、编制方案、督导项目、落实整改……回忆起驻河的那段岁月，吴烁记忆犹新。

彼时，练江流域内印染企业遍地开花，大量生活和工业污染物长期直排入河，最迫切的任务就是要加快建设治污基础设施。他每天要到各个项目查看进度，经常一跑就是十几个施工点位，白天跑工地，晚上回来梳理分析项目情况，很多时候要忙到十一二时。

除了治污基础设施存在短板，练江污染的另一个突出原因是流域内印染企业无序发展，污水随意排放。在中央环保督察组“回头看”后，汕头要求练江流域印染企业都要进入园区统一管理，园区外的企业必须在2018年底全面停产。

“那会企业进入园区可享受优惠政策，但一开始也有个别企业不愿意进入园区，偷偷违法排放污水。”吴烁记得，有一次他们在监测中发现水质异常，为了溯源走了十几公里，最后锁定在一家印染企业，找到企业涉嫌私设排污暗管偷排污水的违法行为，最终将其取缔。

从查看项目建设到取缔排污企业，再到联合技术团队参与编制练江治水方案……练江不断向好的背后，离不开吴烁和同事们一步一个脚印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预防问题，并不断克服困难。

“看着练江水质越来越好，看着岸边散步的村民越来越多，看着流域内鱼鸟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我更加理解共建共治共享社会治理新格局的深刻含义，也更加明白环保人肩负的重大责任。”如今，吴烁已不需要长期驻河办公，但他有空仍会到练江边，在碧道上散步，吹吹江风，看看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练江美景。

新闻延伸

首次发现“水中大熊猫”

近日，在2025年六五环境日广东省主场活动上，汕头全新环保IP形象“粉跃跃”和“鼋宝宝”正式亮相。其中，“鼋宝宝”的设计原型是来自不久前首次在练江发现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鼋。

今年3月，汕头市潮普救援队在练江一次义务巡河中，意外发现了一只鼋。经专家鉴定，被发现的鼋年龄在二三十年以上，为雄性。

鼋俗称癞头鼋、烂团鱼，是—种古老生物，也是我国体型最大的野生水生龟鳖动物之一。1989年，鼋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现存野生数量不足200只，因数量比大熊猫还少，故有“水中大熊猫”之称。在我国，鼋主要分布在长江水系、珠江水系和韩江水系。

鼋为何会出现在练江?潮州市韩江鼋、花鳗鲡自然保护区管理所所长陈培琼研究鼋多年，据他分析，从水域连通性来说，近几年已建设的韩江鹿湖隧洞饮水工程从韩江取水补充榕江、练江，不排除鼋是随水流自然落差迁徙。另外，也有可能练江就是这只鼋的原生地，如果这样则说明鼋在潮汕地区的分布情况更加乐观。当然，还有可能是被人捕获后放生。

尽管难以判定鼋是否为练江原生物种，但陈培琼认为，在练江发现鼋，从某程度上可以证明练江的水质有明显改善，并开始符合鼋的生存条件。

“鼋普遍生活于溪流水体相对稳定平缓、水质良好、饵料生物丰富、栖息地具备沙滩、浅滩等条件的环境中，由于鼋喜欢钻在沙子里潜伏捕食，日常很难观察到其活动情况。”陈培琼说，这次在练江发现的鼋，从其表征而言并不算大，相对于人类年龄属于青少年，因为鼋的体重可达200斤左右。但与近几年在潮汕地区已发现的鼋作横向比对，体型也不算小。

“鼋出现在练江，是一个惊喜。”汕头大学理学院副教授林剑青同样关注鼋的保护情况。在他看来，鼋在练江现身，证明鼋的栖息地版图又扩大了，侧面说明了潮汕地区的生态环境在改善。

近年来，经整治的练江流域生态环境不断改善，流域生物多样性逐步恢复。底栖动物由原来16种增加至34种，鱼类由极少增加至34种，消失多年的本地土著鱼种白条鱼(潮汕名：苦初鱼)也再现练江。

南方日报、南方+记者 杨立轩

点击图片，一键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