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史记》36年:一位美国汉学家最在乎什么?

广东教育头条 2025-06-16 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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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我高兴的是,许多年轻学者亲口告诉我,学会了如何注释文本,更掌握了翻译那些‘无人问津’典籍的真功夫。”日前,美国著名汉学家、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荣休讲座教授倪豪士被授予北师香港浸会大学荣誉院士荣衔。

在接受南方日报、南方+记者专访时,倪豪士分享了这场跨越半个世纪的《史记》英译接力,他吐露心声:“一开始我觉得完不完成都行,但现在,这件事我放不下了。”

翻译不仅仅是翻译

《史记》的英译,其实是一场跨越半个世纪、几代学者接力的故事。

在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美国学者华兹生(Burton Watson)选译了《史记》。为向普通英语读者介绍《史记》,华兹生在翻译时重视译本的流畅性,尽可能避免注释。

“我从华兹生还没翻译的部分开始,大约30卷。”1989年,倪豪士得到资助,开始了《史记》翻译工作。

而最初,倪豪士只是对唐传奇感兴趣,对《史记》知之甚少。“我请教了我的中国朋友,他告诉我应该去研究《史记》,许多唐传奇的作家都受到《史记》的影响。”他说。

倪豪士被授予北师香港浸会大学荣誉院士荣衔。

倪豪士被授予北师香港浸会大学荣誉院士荣衔。

在倪豪士看来,翻译只是了解文本的一个方式,他想做的还有更多。

《史记·淮阴侯列传》开篇讲述韩信胯下之辱的故事,倪豪士对此感到好奇:“为什么在写一位著名将军的时候,会把他刻画得像一个懦夫。”又比如,《晋世家》中提到晋国是如何治理国家和处理其他诸侯国之间的关系。

正是这样无数的疑问,促使倪豪士对《史记》进行更详尽地注解。

“人们常说我做的是翻译,但在我看来其实是对《史记》的研究。我们探讨了历代对于这部经典的解读,以及它在汉代文献谱系,包括司马迁所借鉴的更早文本中的独特定位。”倪豪士说。

他以西方经典为例,现代美国读者在阅读古希腊和古罗马文学经典的时候,可以选择没有注释的译本,可以在较短时间内对亚里士多德、希罗多德等古典作家有一些了解。而在厚重的学术注本中,细微之处的注解常常是学者心之所系,也为深度读者开辟天地。

“年轻人就该放手去干”

“一开始我以为最多10年就可以完成,没想到一干就是36年。”翻译《史记》已经成为倪豪士生活的一部分。

许多人对他这场将近40年的“马拉松”称赞不已。但倪豪士却强调这是团队合作的成果:“翻译至今已超百人参与,很多成员刚加入时不过二三十岁。”这其中,包括许多来自中、美、德、俄、法、英、日等国的学者与研究生。

“我已经老了。”时间,是倪豪士现在最在意的事情。他坦言:“如果再有五六年的时间,并且我还能思考,或许可以把《史记》整部翻译完。”

82岁的他每周五还会和团队开会讨论剩下年表和书的翻译。他说:“一开始我觉得完不完成都行,但现在,这件事我放不下了。”

他在乎的不仅是《史记》全译的完成,更在意能否照亮后人的前路。

“项目推进到后期,主力全是研究生们。说实在的,我觉得自己没出多少力。”倪豪士形容自己不过是闲坐一旁,活儿都是别人干的。“但最让我高兴的是,许多年轻学者在这里发表了人生头几篇论文,他们亲口告诉我,学会了如何注释文本,更掌握了翻译那些‘无人问津’典籍的真功夫。”

“年轻人就该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过说到底,你得足够投入,得拼命努力,还得有点运气。”倪豪士笑称,自己遇到了特别出色的学生,同时自己也肯下功夫。

这份“下功夫”的坚持也影响着他的学生。北师香港浸会大学校长陈致正是倪豪士当年指导的学生之一。“对年轻人而言,选择很重要,”陈致说,“但选择了以后,还要坚持你所爱并坚持到底。”他深知老师这份坚持的分量,倪豪士团队的《史记》英文全译本,正是以数十年如一日的“笨功夫”,通过详尽的注释深挖文本脉络,贯通历史语境,为国际汉学界提供了研究中国历史与文学的新范式。

在AI技术迅猛发展的当下,有人困惑经典古籍学习的必要性。对此,陈致态度鲜明:“答案是,一定要学!”他认为,倪豪士团队的工作恰恰证明了深度人文研究的价值。AI作为工具能提高效率,但像《史记》译注这样需要理解历史幽微、文本互证与文化语境的“真功夫”,是素质教育中无法被替代的核心。

采写:南方+记者 马瑞婕

拍摄:南方+记者 马瑞婕

剪辑:南方+记者 苏韵桦

编辑 童慧 王瑾
校对 蓝淑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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