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税战下的佛山建陶“逆行者”

4月，传统的外贸旺季，佛山市慕瓷建材有限公司董事长张婉云却在忙着应战。

近期，美国掀起的关税战突然来袭，引发全球震动。作为“老外贸”，张婉云敏锐地意识到。“现在是加紧出海的时候了。”

参加完第42届中国（佛山）国际陶瓷及卫浴博览交易会后，她将马不停蹄赶往太平洋彼岸，参展美国国际石材及瓷砖博览会Coverings（下称“美国瓷博会”），这是北美最大、最重要的世界级建材盛会，也是慕瓷在关税战中突围的机会。

万里之外，慕瓷的印尼基地正加速运转。去年以来，这个带有佛山建陶基因的工厂货如轮转，远销欧美发达国家。

在中国建陶重镇的佛山，直面贸易壁垒和关税风暴，像慕瓷、卡布奇诺、鹰牌等一批具有全球化视野的品牌，不惧风雨、逆行破冰，展现出当地建陶产业强大的韧性。

多点布局、海外设厂、产品创新，应对美国关税大棒，佛山陶企见招拆招，奋力杀出重围。

慕瓷印尼基地已全面投产。

慕瓷印尼基地已全面投产。

从如履薄冰到波澜不惊

人间四月。张婉云眼里没有春和景明，只感受到疾风骤雨。

“每天就像坐过山车一样。”面对美国反复无常的关税政策，她长舒了一口气。

跨越马六甲海峡，慕瓷的印尼工厂，订单已经排到了6月底。“趁着美国政府90天关税豁免期，很多客户都催我们加紧出货，以免迟则生变。”张婉云说。

张婉云常调侃自己是“海外资深搬砖人”，从业23年，当前的关税风暴前所未见。但多年来外贸的摸爬滚打，让身材瘦小的她，练成了全球化冲浪的闯劲。

2016年创业以来，张婉云一直注重在海外多点布局。公司规模虽然不大，但产品已远销全球60个国家，布局了超百个网点。

美国曾是中国瓷砖出口的最大消费国，更是陶企争夺的“香饽饽”。2018年，怀着“打造中国建陶国际品牌”的梦想，张婉云雄心勃勃“杀入”美国市场，在最繁华的纽约成立分公司，力推自主品牌。

然而，理想丰满，现实骨感。一年后，国际形势风云突变，中美贸易摩擦加剧，美国对中国瓷砖反倾销，施以最高超300%的税率，致使中国瓷砖对北美出口锐减，至当年底基本退出美国市场。受此影响，慕瓷的美国分公司也被迫停摆。

当美国关上一扇门，“不服输”的佛山陶企努力打开更多新窗口。2019年前后，紧跟共建“一带一路”步伐，科达、金意陶等行业龙头纷纷在非洲、东南亚等新兴市场，加码投资设厂。

这股热潮催动下，出口主导的卡布奇诺主动调整了思路和打法。“美国的反倾销打击，一开始让我们如履薄冰，但很快我们就意识到，我们虽然是中国品牌，但不能只局限于‘Made in China’。”该公司外贸负责人杨冬辉说。

卡布奇诺瓷砖深受海外客商青睐。

卡布奇诺瓷砖深受海外客商青睐。

2019年，卡布奇诺通过战略合作的形式，在越南投资设厂。2022年至2023年，又在沙特阿拉伯、约旦等中东地区，打造自己的海外基地。“现在，我们已经是一家具有全球资源整合能力、根植于中国的全球化瓷砖品牌。”该公司市场总监谭耀兴自豪地说。

“鸡蛋不能同时放在一个篮子里。”张婉云深信不疑。2023年，慕瓷的国际化航船驶入了印尼，成为中国陶企在当地设厂的“吃螃蟹者”，贴着“Muzzi”品牌的瓷砖从这里扬帆出海。

这一期间，卡布奇诺的越南工厂也实现爆发式增长。当地海关数据显示，2023年—2024年，越南瓷砖出口量同比猛增700%，大部分销往美国，卡布奇诺正是最大的推手。

不仅如此，近年来，卡布奇诺还优化市场布局，将出口的重心放在欧洲、澳大利亚等相对稳定的市场。

由于提前进行了海外布局的战略落地，美国订单早就转产，即使遭遇美国朝令夕改的关税政策，杨冬辉也显得“波澜不惊”。

佛山中陶城集团联席董事长兼总裁周军分析，有了上一轮中美贸易摩擦的经验，此次美国发起的关税战对国内建陶行业影响相对较小，但对卫浴洁具行业影响较大。“这再次提醒陶瓷及卫浴企业，一定要做好多元化的布局。”

多元化市场布局也是近期举办的佛山陶博会一大亮点。展会期间特别增设国际专场，开展RCEP瓷砖卫浴采购大会、俄罗斯采购节、中韩陶卫交流分享会等活动，定向组织海外采购团对接，助力佛山建陶企业打开新商路。

慕瓷参展佛山陶博会觅商机。

慕瓷参展佛山陶博会觅商机。

“中国智式”的输出

近年来，随着国际贸易风云变幻、壁垒丛生，越来越多的佛山陶企开拓海外“避风港”，甚至“备份”了一套产业链。

参加完佛山陶博会和美国瓷砖展后，张婉云又要马不停蹄赶回印尼基地。现在，她每年至少有1/3的时间都要留在那里。

佛山陶博会搭建国际化采购平台。

佛山陶博会搭建国际化采购平台。

在张婉云看来，印尼是一个蓬勃且充满机遇的新兴市场。

作为东南亚大国，印尼拥有超2.8亿的人口，年轻劳动力占比超60%，建陶消费需求旺盛。仅今年3月，张婉云就接到了数百万元订单询盘。

而且，相比越南、印度、非洲等海外建陶热门产区，印尼还是一片处女地，当地建陶工业基础较为薄弱，生产成本高，以十年以上的欧洲设备产线为主，升级改造意愿强烈。

抓住这一机遇，张婉云“主动出击”，2023年与印尼头部陶瓷工厂PT Angsa Daya达成合作协议，在雅加达共建生产基地。

为了建好这间厂，张婉云倾尽全力，派出10多位骨干精英驻扎在印尼，从原料把关、技术管理到工艺设计、产品研发再到品控提升、海外营销，帮助当地建立完整的生产体系。

然而，要让佛山先进的模式和经验在异国他乡开花结果并非易事，从产品和品牌出海到产业体系整体出海，这一过程充满考验。

卡布奇诺刚在越南设厂时，就面临供应链和技能人才短缺的难题。“在佛山，建陶行业的配套十分完善，但在国外可能连找个纸箱供应商也不容易。”杨冬辉说。

对张婉云而言，语言、文化和工作生活习惯的差异，是最难过的坎。

有一次，张婉云要在一天内拜访5个客户，这是她在国内工作的常态。但印尼工厂的员工却满脸震惊和不解：“madam，really？”

从此，张婉云意识到，中国企业出海不能简单地将国内模式复制粘贴，而要主动适应当地节奏，才能站稳脚跟，实现长远发展。

“最好的全球化就是本地化，最好的本地化就是全面融入。”现在，张婉云正努力学习印尼语，希望与当地员工沟通交流更进一步。

经过一年多的磨合，印尼工厂于去年全面投产：干净敞亮的车间，屈指可数的工人，宛如长龙的自动化窑炉和产线昼夜不息，日产瓷砖高达2.8万平方米，一个现代化的佛山建陶工厂仿佛穿越平移至此。

有了这个基地，张婉云“进可攻，退可守”。

去年，印尼对中国瓷砖征收高达100.12%—199.88%的反倾销税，不少国内品牌都受到一定冲击。慕瓷则凭借印尼工厂成功绕开关税壁垒，不仅接到当地大量订单，还以此为“跳板”出口欧美发达国家。

得益于海外的多基地布局，卡布奇诺响应速度更快、更具竞争力。从客户下单到成品下线只需20天左右，而其他国内同类型品牌往往需要2个月甚至更长。

“在海外，佛山陶企‘走出去’与当地合作设厂很受欢迎。”近期，卡布奇诺收到马来西亚、印尼等产区抛来的“绣球”，邀请其洽谈技术和产能合作。

“新一代建陶人将迈出国门，正开创和引领‘全球制造、全球销售’的后全球化时代。”18年前，曾创办多家建陶上市公司的鲍杰军写下了《中国智式》一书，预言中国建陶将从国际化迈向全球化。

如今，这一构想正逐步实现。

“中国建陶行业所特有的‘中国制式+中国智式’，正逐渐在全球范围内展现优势，有望在不久的将来超越意大利，实现全球范围内的广泛复制与推广。”鲍杰军说。

“不要浪费一场危机”

“不要浪费一场危机！”

最近，天安新材、鹰牌陶瓷董事长吴启超总爱引用英国前首相丘吉尔的这句话，来表达应对关税战的信心。

关税战开打之初，天安新材就对外通报称，公司出口美国的金额占总营收比例仅约0.3%，美国加征关税对公司现有业务和供应链等影响极小。公司会加强与客户沟通，密切关注国际贸易政策变化并积极应对。

天安新材近期接到多批美国客户来访。

天安新材近期接到多批美国客户来访。

“美国原来并非主要市场，但现在反而机会来了。”近期，吴启超迎来多批美国准客户接踵来访，来自太平洋彼岸的商机开始涌动。

在他看来，当所有中国建材产品的输美成本越来越高，传统产品的成本优势将被削弱，而天安新材的装配式内装产品能降本增效，关税虽高，但胜在综合成本低，为美国客户解决痛点。

“关键要靠先进技术，打造出差异化的产品，才能抵消不断增长的关税成本。”吴启超说。

张婉云也认为，尽管美国市场风急浪高，但仍然不乏商机。“美国是全球第一消费大国，购买力强，且当地客户的黏性较强，不会轻易更改供应商，能为竞争激烈的中国陶企带来持续而大额的订单。”

去年，印尼生产基地建成投产后，慕瓷重启美国市场的攻势。当年12月，首批几十个货柜远赴美国，产品遍布夏威夷、纽约、芝加哥、旧金山、洛杉矶等地。“就像插旗一样，逐步攻下更多的城市。”张婉云说。

慕瓷主攻出口，具有国际化视野。

慕瓷主攻出口，具有国际化视野。

对卡布奇诺而言，发力美国市场，不仅要稳中有进，还要守中有攻。

近年来，中国瓷砖在进军欧美等发达国家市场，除了面临关税挑战，还感受到印度、越南等新兴建陶产区崛起的压力。杨冬辉预估，此次关税战后，国内瓷砖与新兴产区在美国的竞争将更加激烈。

直面竞争，她还是满怀信心。“今年出货量要力争翻番。”

回望这些年，一次次的外贸反倾销，打不倒佛山建陶，反而倒逼其不断破壁革新，变得更加强大。“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只要提前布局，就能乘风破浪。”杨冬辉十分笃定。

本月底的美国瓷博会，北美市场最重要的展会。张婉云从去年就开始着手准备。此行，既是去了解关税战下美国市场的反应，也是为了拜访老客户，努力与当地开发商建立长期合作关系。

2个月前，天安新材携旗下鹰牌陶瓷、瑞欣装饰、天安集成等子公司，集体亮相美国拉斯维加斯IBS国际建材展，展示了装配式墙板、地板，防火板、中国瓷等创新产品，备受当地市场好评。

“我们有实力有底气进军欧美高端市场。”吴启超透露，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新加坡，日本、韩国等国家的大城市，都是天安新材出海的必选地。

中美关税角力仍在持续，贸易不确定性风险剧增，但佛山陶企义无反顾，坚定大步“走出去”。

采写：南方+记者 罗湛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