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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北京首例“戒酒芯片”植入手术在北京回龙观医院完成，整个手术时间仅10分钟。
接受手术的患者今年61岁，酒龄40多年，被确认为重度酒精依赖。此前，他曾因喝酒至昏迷多次入院治疗。此次手术后，家人希望他能实现一年内不再喝酒。
哪些人可以做这一手术？植入“戒酒芯片”意味着戒酒成功吗？做了手术酒量会改变吗？对比其他戒酒药，“戒酒芯片”的优势是什么？北京回龙观医院成瘾医学中心主任杨可冰接受了南方+记者专访，进行权威解读。
北京回龙观医院成瘾医学中心主任杨可冰
北京回龙观医院成瘾医学中心主任杨可冰
“戒酒芯片”如何生效？术后是否一劳永逸？
南方+记者：“戒酒芯片”是如何发挥效果的呢？
杨可冰：“酒精芯片”其实是盐酸纳曲酮药片。该手术是将10粒盐酸纳曲酮药片植入酒精依赖患者的皮下脂肪层，让药物缓慢释放，作用于人体神经中枢的奖赏回路，让患者在喝酒后不会有过去“快乐”的感受，以此抑制患者内心对酒的强烈渴求。手术后药效可以维持150天左右。
南方+：做完手术就意味着戒酒成功吗？
杨可冰：当然不是，并不是说做了手术之后就一劳永逸了。当酒精依赖患者的急性脱瘾期过去后，将进入漫长的康复阶段。可以说，对那些重度酒精依赖的患者而言，他们的余生都可视为康复期，因为随时都存在复发的可能。
在康复期我们需重点解决的核心问题是如何预防复饮，或者降低患者复饮后的饮酒量与饮酒频率。就目前康复期的治疗手段而言，在药物方面，循证医学证据等级最高的药物便是纳曲酮，该药物可在体内持续释放150天以上，使患者在较长时间内维持稳定的血药浓度，帮助其度过戒酒初期的高复发风险期。但盐酸纳曲酮植入治疗仅是防复发综合干预体系中的一个环节，绝不能仅仅依赖单一的药物治疗，否则其疗效将会大打折扣。
手术需要的药品和器材。图源新华社
手术需要的药品和器材。图源新华社
南方+：手术后，患者还可以采取哪些治疗方式，让戒酒效果更好、复饮风险更低呢？
杨可冰：在酒精依赖的康复期治疗阶段，需要综合、立体且规范化的治疗方案。除了药物治疗外，还需结合心理治疗。例如，一些针对戒瘾的心理治疗方法，如动机增强访谈，以及认知行为疗法（CBT），这些都是我们在戒瘾治疗中常用的心理治疗手段。
此外，我们还会结合一些物理治疗方法，如神经调控技术，包括经颅磁刺激、经颅交流电刺激和直流电刺激等。同时，放松训练也是治疗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除了心理治疗和物理治疗外，康复治疗同样重要。比如，我们会组织患者参与团体小组戒酒活动。也会鼓励患者参加匿名戒酒者互助会(Alcoholics Anonymous，简称AA)，该组织在全国32个省区均设有分支机构，北京市也有，我们医院就是AA活动的定点场所。
只有这些综合立体的治疗方式方法都能得以实施，与纳曲酮芯片的植入相配合，我们才能让患者获得更好的治疗效果。
南方+：这一手术面向的是酒精依赖患者，可否解释一下什么是酒精依赖？
杨可冰：所谓酒精依赖，是指饮酒达到最为严重的程度。可能大多数人一生中都有过饮酒的经历，因为酒并非违禁品，也不是违法物质。但酒确实属于精神活性物质，若长期、泛滥且过量使用，必然会造成危害，我们将这种危害称之为“酒精使用障碍”，这是成瘾精神科的一个诊断术语。其中，中度和重度以上的酒精使用障碍，即我们所说的酒精依赖，对人体的危害极大。
例如，酒精依赖会对肝脏、大脑以及各个系统，如消化系统、神经系统、造血系统、免疫系统等造成严重损害。在精神层面，酒精依赖会导致认知功能受损，甚至引发情绪和行为的改变，最终可能出现人格改变。更为严重的是，还可能引发一些精神病性症状，如幻觉、妄想等。
可否二次植入？术后酒量会变吗？
南方+：若患者的酒精依赖情况较为严重，在药效消退后，即便其配合了后续的相关治疗操作，仍可能存在复发的倾向。这种情况是否可以再次进行手术？
杨可冰：手术药效消退后，经评估，患者再次陷入严重酒精依赖的风险很高的话，会建议再次植入。但一般情况下，如果患者能够自我控制，就不需要再次植入了。
对于戒酒治疗，我们通常会采取定期随访的方式，随访周期一般为半年，有时可延长至一年。实际上，随着酒精依赖患者保持戒酒状态的时间不断延长，其复饮的风险会逐渐降低。如果患者植入药物后，能够保持半年甚至一年以上滴酒不沾的状态，其复发风险已经没那么高了，就不需要再次植入，但具体还是要看治疗效果。
南方+：患者再次植入药物，其风险和副作用会有什么变化吗？
杨可冰：不会有什么显著变化。我们会在术前对患者的身体状况进行全面评估。关于植入药物的副作用，已有一些相关报道，比如部分患者植入后可能会出现头晕症状；另外，肝功能指标可能会略有升高，不过对肝脏的整体影响相对较小。此外，植入后我们主要需观察术后植入部位是否出现炎症反应，即一些无菌性的炎症反应，例如是否有排异反应等。
南方+：有人形容做了这个手术后，“喝酒就像喝白水”。这是不是意味着酒量会变得特别大？喝多少都没感觉呢？
杨可冰：不会影响患者的酒量，因为这个药物并不作用于酒精代谢过程中的关键酶——乙醛脱氢酶。至于有人会说服药后饮酒“像喝水”，这是因为，对于长期饮酒、已形成酒精依赖的患者而言，饮酒已成为其生活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他在饮酒时能够体会到一种放松的幸福感，这种愉悦感促使他不断饮酒。然而，服用该药物后，饮酒所带来的那种愉悦快乐的感觉会显著减少，会降低患者对酒的渴求程度，这并不意味着喝酒真的就像喝水一般，能越喝越多。实际上，甚至有部分患者反馈，在服用药物前，他们能喝一斤酒。但服药后，可能仅喝二两就觉得索然无味，不再想继续喝酒了。
与其他戒酒药有何不同？问题性饮酒人群怎么戒酒？
南方+：有些戒酒药服用后，患者会在喝酒时感到恶心、反胃。植入“酒精芯片”后，会有类似的反应吗？
杨可冰：并不会产生这种效果，因为它并非像以往的戒酒硫、葛根素或者阿扑吗啡等药物所采用的厌恶疗法。厌恶疗法的药物主要作用机制是阻断乙醛脱氢酶，这是酒精在人体代谢过程中极为关键的一种酶。这些药物通过阻断该酶，使乙醛在体内积聚，进而引发一定的毒性反应，让人体感到极度不适，例如出现恶心、呕吐等症状，严重时甚至会抑制中枢神经系统，造成更多危险。
因此，厌恶疗法的逻辑是让人一饮酒就产生不适感，从而促使患者戒酒。然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简单。我们后续研究发现，酒精依赖患者反复复饮，是由于他们对酒的强烈心理渴求，以及对饮酒冲动的难以控制。这两方面的主要病理原因在于中枢奖赏回路出现问题，并不是让他们厌恶饮酒、一喝酒就难受就能抑制住的。
这种心理渴求，即我们所说的“心瘾”，具有长时间持续性。我们还是要从根本上着手，针对患者对酒的强烈心理渴求以及饮酒的强烈冲动，研发相应的药物和治疗方法，才能从根本上预防复饮或减少复饮行为。
南方+：目前已知的戒酒手段有哪些？
杨可冰：目前已知的戒酒手段，其治疗过程主要分为两个阶段：急性脱瘾期与康复期。在急性脱瘾期，我们主要采用药物替代疗法，旨在控制、消除或改善患者的戒断症状。许多严重酒精依赖患者，一旦突然停酒或减少饮酒量，会出现极为明显的戒断反应，如手抖、心慌、恶心、头痛、失眠等，症状往往十分严重。此时，我们会通过药物替代及其他辅助方法，帮助患者度过急性脱瘾期，主要解决其生理上的依赖及一系列戒断反应。
急性脱瘾期过后，患者便进入漫长的康复期。就目前康复期治疗而言，在药物方面，循证医学证据等级最高的药物是纳曲酮。过去我们还曾使用过一些其他药物，如新型抗精神病药、心境稳定剂以及抗惊厥药等，这些药物也在酒精依赖的康复期治疗中有所应用。不过这些药物的循证医学证据普遍相对较低。
南方+：除了达到酒精依赖诊断标准的患者，还有许多尚未达到该标准的问题性饮酒人群。针对这类人群，您有哪些建议和提醒吗？
杨可冰：首先要让这类人群明确，自身当前的饮酒模式已处于高风险状态，或者有可能达到酒精有害使用的程度。我们还会通过访谈式的对话，激发他们戒酒的动机，例如建议他们增加兴趣爱好，建立无酒的社交圈子，培养户外活动等。
此外，还会指导他们如何应对对酒的渴望，并定期进行评估。若他们同时患有其他情绪障碍，如抑郁、焦虑、失眠等，我们也会及时给予相应的处理。如此，便有可能在早期阶段阻止病情恶化，避免步入酒精依赖的严重程度。毕竟，酒精相关问题本身就是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南方+记者 段江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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