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年11月17日,广州灯光节,观众们围观全运会吉祥物。(南方周末记者 苏有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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阐释一个鲜活吉祥物的权利,不再独属于极少数人。网友们发挥了各色想象力。
“孩子们的动作都有肌肉记忆了,比如,手部要在90度到30度之间摆动,90度以上,就容易打到头。”
男孩们的脑袋里,或许会反复咀嚼那个关于玩偶服的谜题:穿上它,蹦蹦跳跳,或者踹别人一脚,都可以收获叫好,脱下衣服,一切却回到原样,“大家都认不出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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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南方周末记者 苏有鹏
南方周末实习生 郑子璇
责任编辑|吴筱羽
电影《少林寺》上映之后的43年来,位于中国中部的嵩山涌来一拨又一拨想成为下一个超级功夫明星的人。他们通常在10岁之前就上山,到18岁下山。没几个人成为超级明星,他们成了这个国家海量的教练、军人、运动员。不过,在2025年秋天的广州,一个夜晚灯光令人眩晕的城市,一群15岁上下的少年成了超级明星。
很长时间里,能登上大型舞台的武校学生,擅长气功、杂技或在钢丝上飞舞。这群孩子远未掌握如上绝技,他们成为明星的秘诀只有一个:做回自己。他们下蹲、歪头、使出师傅传授的飞踢技巧,都引来一阵阵尖叫。其中两个人,还在一阵起哄中,亲了“嘴”——这段视频在社交平台风传,不过那一幕其实发生在11月6日彩排时,不在“正片”中。
确切地说,这40个武校少年,是在佛山一家工厂打造的玩偶服里做回了自己。现在,人们都知道了玩偶的名字:喜洋洋、乐融融,这两个以中华白海豚为原型的十五运会和残特奥会吉祥物,一白一粉,粉是再现白海豚运动时表皮血管充血的状态。但孩子们会以为,两种颜色对应了男生和女生。
有人认为,选角的导演是天才,知道要让小孩来扮演吉祥物,促成了出圈。但真正可贵的是,孩子们在一个全国性的场合做出看似“出格”的行为后,没有人来告诉他们,下次不准再这样做了。这个“制造”吉祥物的故事里,略显苦恼的是生产玩偶的厂商,太多人在彩排时和玩偶合影,导致开幕式都还没开始,他们就得从佛山跑到广州清洗头套,最突出的痕迹是女生留下的粉色胭脂。

2025年11月9日,广州,演员们和全运会吉祥物拍照。(视觉中国/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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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造吉祥物的人
陆洪波开始生产玩偶服的时间可以追溯到2007年,他是佛山一家人偶服装厂的老板,据他回忆,生产过的玩偶包括电影《长江七号》的七仔、2010年广州亚运会吉祥物和广为人知的猪猪侠。很长时间里,是他挑选合作方,而不是被合作方挑选。但在2025年7月接到来自全运会的订单前,陆洪波经历过新冠疫情低谷——曾经一度,工厂全年订单只相当于全盛期的一个月。陆洪波把参与全运会视为一个宝贵的机会。
这批要生产的玩偶,来自刘平云的奇思妙想。他是广州美术学院视觉艺术设计学院院长,曾参与设计了北京冬奥会吉祥物冰墩墩。起初,刘平云很担心把吉祥物设计成“可以吃的东西”,因此否决了包括蒸饺、虾仁等方案,最终选择了肯定不会被“吃”的中华白海豚作为原型。
陆洪波拿到的这版设计图,其实已经过开幕式主创团队的修改。“开幕式是俯视角度,我们需要玩偶动作夸张,才能看到它在变化。”开幕式暖场总导演、广州珠江锐丰文旅副总经理黄志辉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们对通用版吉祥物设计方案的修改,是为了让它适合表演,以及“被记住脸部可爱的表情”。
黄志辉所在团队参与过成都大运会、世运会,他会用事件营销的视角关注每一次重大活动。“在今天,如果一个事情符合大部分价值观,又可爱又萌,而且偏正向,那么它传播裂变、二次创作的速度就更快了。”
很快,陆洪波就制作出了最满意的版本。高约两米,头部重约4.2公斤、内部只有一台风扇,内部填充物是泡沫和海绵,整体圆润美观,适合身高1.65米到1.7米的人穿,“比现在那个最终版好看”。
到了8月,陆洪波发现,要穿上这些玩偶服的,是身高不到1.65米的孩子,而且,他们还要穿着服装蹦蹦跳跳。显然,太厚的填充物不便于他们活动。并且,内部只有一台风扇,在广州的夏天排练,武校的孩子们闷坏了。
他调整了方案,把填充物修薄,一些需要活动的部位换成其他布料,还为孩子们加了一个风扇。为了让孩子们知道如何让海豚的鳍摇摆起来,工厂还派人到广东奥林匹克体育中心指导孩子们,如何在玩偶服里做出动作。
导演组还有一个需求:玩偶要踩水——开幕式艺术总监陈维亚曾解释为什么要搭建一个水舞台,“粤港澳三地共同主办全运会,我们自然联想到三地多水,联想到海天一色的景象和大海的胸怀”。
但这简直是玩偶制造者的噩梦。哪怕是普通的鞋子都很难做到完全防水,更别说由海绵填充的玩偶。方案改了好几版,大家想着,湿就湿了,大不了吹干。陆洪波想到,工厂曾给新加坡、马来西亚供过货,做能在海边使用的玩偶,用了特殊的防水工艺。他和导演组商量,可不可以外面是湿的,但水进不到里面。导演组同意了。
签署了保密协议,陆洪波没向周围人透露,自己生产了全运会吉祥物玩偶。10月,他收到通知,开幕式有四个名额。陆洪波找到几位表现好的员工,不敢和他们说是去看开幕式,需要提前收集安检信息,就撒谎说,“要去客户那里看一下”。
有不少迹象在表明,吉祥物之后会走红。
传统的玩偶服内部有一个“骨架”,以维持饱满的形体,穿戴者需要站着休息,修改之后,吉祥物服装便于活动,使用的软质材料可以在褶皱后快速复原。彩排时,黄志辉看到,小演员们都统一用“蘑菇蹲”的姿势休息,然后又统一站立,他立刻觉得,这个动作大家肯定会蛮喜欢的——某段喜洋洋下蹲又跳起的7秒视频,在12天里收获了149.2万个赞,1.2万条评论,4.5万个收藏和23.3万次转发。
这段视频发布于11月7日。黄志辉曾特别提醒参与彩排的人,基于保密考虑,拍摄吉祥物的视频片段,到11月9日开幕式结束后再发。
陆洪波也隐约觉察到了有些不同。他说起,还没到开幕式,他已经两次到广东奥林匹克体育中心清洗套装。他发现,玩偶的头部沾了很多污渍,似乎是有人用头挨着玩偶的头,把脸上的妆留下了。“一大半的嘴边都是脏的。”

2025年9月,佛山的工厂里,工人在给吉祥物玩偶服的头模抛光。(受访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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阐释吉祥物的权利
事实上,流传在短视频数据流中的全运会吉祥物有两种性格。一种看上去天真可爱,它们出现在演出后台和开幕式上,画面中的它们,悄悄伸脚去踩水,或者在阵阵尖叫中,弹腿、歪头;另一种则过于活泼,它们出现在正式比赛的间隙,在舞曲中倒立、摇动尾巴,用力左右摆头直到倒地,用短视频世界的语言来形容就是:疯癫。
前一种吉祥物是毛绒外形,扮演者是来自登封市少林鹅坡武术学校和佛山市黄飞鸿国际文武学校的40位学生,后者则是充气公仔,扮演者是街舞演员和志愿者,在东莞篮球中心,他们留下了大量瞬间。
最初,东莞篮球中心MC(赛事主持)团队成员何民许担心,大家接受不了太过活跃的吉祥物,尤其是,相较于篮球联赛,全运会更“严肃”。
中国人传统印象中的体育盛会是整齐划一的,并融合了强烈的国家想象。第一届全运会1959年在北京举行,作为庆祝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的献礼。这种整齐的质感到北京奥运会达到峰值:来自全军120个旅团单位、1141个建制连队的2008名表演官兵,要把同步动作精确到0.5秒一变。
一直到第十五届全运会,开幕式依然是一个大工程。一百头醒狮来自广州全市,其中番禺区的20头狮子是从近百名报名者中筛选。而水舞台中有一部分水,来自彩排期间的雨水,特效设计团队在奥体中心专门安装了排水和净水系统,配备水质监测设备。为了让演员适应水舞台,导演组还专门设计了一种防滑鞋。
“(全运会)整体规范性较强,我们需要在有限的空间内操作。”何民许和所在团队,在正赛开始前,准备先测试一下大家的接受度。东莞篮球中心是广东宏远队的主场,吉祥物是一只名叫虎虎的华南虎,扮演者之一宏宏是一位街舞演员,此前他在扮演虎虎时,就曾绕着安保人员扭动身体,用屁股顶对方。
何民许担心,在全运会上没办法玩得太疯——事实上,后来武校孩子们扮演吉祥物的走红片段,几乎都来自彩排和稍微轻松的返场环节,且必须先完成既定动作,黄志辉提到一个细节,吉祥物引领代表团出场时,不管身体怎么动,“头都必须看着主席台”。
何民许所在团队把“测试”放到了2025年7月的全运会篮球测试赛,他们加入一些甩头、前后蹦一蹦的动作。团队成员会到各个社交平台观察舆论反馈,发现大家都挺喜欢的。
设计冰墩墩的经验让刘平云意识到,吉祥物“活”过来很重要。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我们将海豚加上手脚,让喜洋洋、乐融融头身比1:1的设计,目的就是方便人偶扮演,能够让吉祥物通过人偶的表现呈现出立体、鲜活的效果”。
阐释一个鲜活吉祥物的权利,不再独属于极少数人。网友们发挥了各色想象力。9月29日,刘平云在一次采访中回应网友,表示发布前完成的设计只是首创,让民众参与进来二创乃至三创,都是设计的一部分,没想到的是,他承认后,大家“更来劲了”。
在东莞篮球中心,前面几场比赛,到场的人不多。等到了正赛,坐在技术台的何民许看到,吉祥物玩得更疯了——摆动尾巴,这在他看来稍有不雅,但网友认为,吉祥物更可爱了。
刚开始,的确有人提过一些意见,看到舆论向好,“就是为赛场服务嘛”。
何民许甚至会在他的热场中,号召观众加入这场“创作”。从11月10日开始,他尝试在官方主持词中夹带“私货”,原本的主持词是,“有请本次十五运的吉祥物喜洋洋和乐融融上台”,之后介绍它们的设计理念;何民许则改成了:“让我们用掌声欢迎新晋大湾区顶流喜洋洋和乐融融登场。大家也可以跟我们的喜洋洋、乐融融打招呼,还可以拍下它们,到社交媒体上打卡。”
之后,在短视频爆火的片段,包括吉祥物疯狂摆头、瘫倒在地板上,大多是网友自发上传,还配上充斥了“Poi”音节的配乐。
在一些视频片段中,吉祥物是被何民许鼓动着做出很多动作。何民许做过东莞大学生篮球联赛的主持,从那时起,他就认为,要让前来观看比赛的人,觉得值回票价。为了引发现场观众共鸣,他和团队原本准备了一张填满Beyond、陈奕迅的歌单,碍于版权,最终未能播放。“任何比赛,包括任务性的,我一直奉行game is game,赛场的东西就让赛场去做,来看球,就要看得开心。”

2025年11月12日,东莞,全运会男篮决赛,吉祥物玩偶“斗舞”。(视觉中国/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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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上头套,一切都变了
现在,轮到那支“硬控”全网的团队登场了。
少年们扮演的吉祥物以可爱和松弛刷屏的背后,其实是武校在大型表演前一贯的精细准备传统:8月份,选拔身高在1.45米到1.65米之间的男生48人,其中8人是替补,每天训练时长八九个小时,刚开始,导演组希望他们能展现武术招式,训练围绕武术进行。佛山市黄飞鸿国际文武学校的老师在接受采访时称,学生在训练室里对镜练习旋转、跳跃、摆臂两千余次。
当他们穿上吉祥物玩偶服后才发现,很多武术动作难以施展。
真正的准备时间或许更早,一名鹅坡学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曾在上半年的一个夜晚,向导演组展示冷兵器的使用技巧,“周围居民都觉得我们扰民,大半夜不知道在干啥”。
这名学生对于表演习以为常。鹅坡位于嵩山脚下,学校官网介绍,武术表演团的表演场次达4000场——每天看一场,需要约11年才能看完。这些演出包括上海世博会、APEC会议欢迎晚会、国庆70周年天安门广场联欢、河南卫视春晚、央视春晚等。
刘高阳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扮演吉祥物的这群学生是第一次外出表演——这也是他自己参加过的最大型的活动。他到武校九年了,过去很多个假期,他和父母在横店度过,父母曾以跑龙套为生,早上五点干到晚上,能挣150块钱。
刘高阳清楚,走红的机会多么难得。他10岁到了嵩山,梦想成为像李连杰一样的功夫明星。他像每个武校学生那样,苦练体能和朴刀,18岁那年,他没下山,也没成为功夫明星,而是得到了留校任教的机会,接手了又一批梦想成为李连杰的孩子。他们大多被普通学校认为不上进,随心所欲地做自己,以至于只能到武校寻找出路——但明星这条路,太不现实了。刘高阳用自己幼年吃不上饭、苦练功夫的经历,希望改变学生的习性,有时,他还要用上背古诗、罚站来惩罚调皮的人。
没多少孩子能感受到机会多么难得,他们觉得,待在广州的时间太长了。
开幕式结束后,黄志辉及其团队认为,要延续吉祥物的热度。他们原计划让志愿者和演员替代武校孩子,继续扮演吉祥物,但始终达不到最可爱的效果,“孩子们的动作都有肌肉记忆了,比如,手部要在90度到30度之间摆动,90度以上,就容易打到头”。团队只能再向学校申请,让孩子们留在广州。
从11月16日开始,连续10天夜晚,这群孩子又出现在广州海心沙亚运公园的舞台上——15年前的11月,亚运会最惊险的高空节目“白云之帆”就在这里上演,78米高的帆屏上,180个少年,每人依靠两根钢丝,组合成笑脸、划艇、晨练者等图案。那年的嵩山少年来自少林塔沟武术学校,在选拔环节,有人甚至尿了裤子。
“白云之帆”的导演曾试图通过节目传达:中国能做这个,就没有理由怀疑中国人能登上月球,能登上火星。不过如今这批嵩山少年,几乎没人知道这个节目。
曾经严肃、坚硬的东西,正在瓦解,他们大多是10后,童年被短视频和“吃鸡”游戏占据,他们的口语充满了从短视频中学到的“包的”“V我30看看实力”。
在老派的家长看来,所有表演中,扮演吉祥物最没劲儿。一位云南的家长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知道儿子要去全运会上扮演吉祥物时,他非常不乐意,“吉祥物都很呆板,固定动作,而且还看不到脸”。更别说,这次表演要耽误两三个月,下一个学期,还得重新上文化课。
这些家长的想法得变一变了,来自河南焦作的15岁少年张浩瀚,用一个新的流行词汇,形容观众对他们的反应:硬控。
能“硬控”观众的原因,很大程度是“自由发挥”——既然原本设计的武术动作在玩偶服里施展不开,导演组干脆让孩子们自由发挥。张浩瀚或许就是开幕式上最活泼的那只吉祥物。弹腿、蘑菇蹲、旋风踢等动作,都是他在不经意间做出来的。后来,这些瞬间,成为最出圈的几个片段。
张浩瀚还回想起,自己是如何想到“踢人”动作的。他平时不喜欢说话,小学一年级时,因为话太少,被好友戏称是呆子。戴上头套后,一切都变了:“反正没人认识,俺就朝服装间一个关系好的老师,踹了他一脚。想踹屁股,但腿太短了,踹到他的脚。”——据他称,这个片段也被人拍下来,在网上很火。
如果同样的动作发生在学校里,很可能会被教练制止。
张浩瀚还做过一个更出格的动作,彩排现场有人起哄,说亲一个,身穿喜洋洋服装的张浩瀚,“直接小胳膊一碰”,碰到另一只吉祥物了,“它正扭头,我就直接上去猛啄,跟啄木鸟一样。我往前走,它往后退”。
不过,到了正式的开幕式现场,吉祥物们都比彩排时,严肃了不少。

2025年11月9日,广州,全运会吉祥物玩偶服里的武校学生。(视觉中国/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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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成为那件玩偶服
在广州城中心的体育场里,秋日的下午,脱下玩偶服的孩子们沉浸在被看见的兴奋之中。
对他们来说,这趟意外的走红有些不真实,而刘高阳还有一个遗憾:到广州后,一位河南家长硬是要让孩子结束表演,回家种地,“家长说,他们家包了几亩地,人手不够了”。孩子也不愿意走,但怎么劝都没用。对不少家庭来说,季节和劳力,比一场大型运动会更迫切。
进武校的每个孩子,都有各自的苦恼。他们讲起自己的故事。一个说,在升小学二年级的寒假,他拎着一串爆竹,拖到校长办公室门口时,忽然炸了,他一紧张,就把爆竹扔进办公室里,之后被记了大过;一个坦承自己曾沉迷桌球,进入武校前已经辍学,在桌球厅打了半个月工,又觉得太辛苦,哥哥已经辍学,父母认为,得有人上学,哪怕是武校;一个家长说,他的儿子怎么都学不进去,一直被老师歧视,他不想让孩子太受打击,就让他换个赛道,“10岁以上进武校,基本都是学不进去的”。
孩子的故事互不相同,但都从生活的缝隙里生长出来。张浩瀚引以为豪的技能是从卖姜的爷爷那里学到的,他可以靠抚摸感知姜的温度,来判断它还有多久发芽。他还做过一件颇为自豪的事,他发现食堂大妈给校长女儿打的菜,和给自己打的菜分量不一样,于是买了一个录音设备,偷偷录下和大妈的对话,之后,把录音交给了校长的女儿。没多久,食堂里再也见不到这位大妈了,他认为,是录音笔发挥了作用。
他们无法时时刻刻从父母那里感受到爱。张浩瀚的父亲是卡车司机,一个月能见上一次面;来自河南周口的郭宇豪,父亲也是卡车司机,跑江浙,母亲也在江苏,一年见不上几次面,家里只有奶奶管他。
在老家的他们多少有点孤单,张浩瀚的微信好友只有5个人,“俺爸俺妈俺爷俺奶和二哥”。另一名学生说,他在武校才见识什么是最仗义的朋友:“上文化课时,我睡着了,老师原本想拍照发给教练,他偷偷摸摸拍我一下,把我叫醒了,让我脱离了危险。”
武校有一套严格的作息表。夏天,早上6点起床跑操,学生们很怕,尤其是一跑一早上的。“假如班里感冒发烧的多教练就觉得,是体能不好了,就让俺们跑。”张浩瀚说。
但教练觉得,锻炼对体质的提升帮助很大,生病的孩子都少了——一部分孩子进武校的原因,是家长觉得他们老生病。
“因为报喜不报忧,只会和妈说,今天老师表扬了,今天老师让参加活动了。真生病了,俺就用零花钱去医务室拿点药,不给家长造成困扰。”张浩瀚有些不以为然。另一个学生也说,他要让自己懂事,独立起来,“不懂事不行,那家长担心,来了(武校)跟没来一样,到时候再被赶回去,上文校也学不进去”。
这些话他们不会跟教练说。刘高阳希望能和学生有更多的交流,但总有一些孩子极为内向。他发现,扮演完吉祥物后,一个内向的孩子,居然变得开朗了。
2025年11月14日下午,在广州郊区一个艺术园区的操场上,南方周末记者见到了张浩瀚和郭宇豪。和张浩瀚聊多了,他的话开始变多,而身为班长的郭宇豪,更多是在旁边静静地听,脸上带着腼腆的笑。
忽然,张浩瀚说,“有时候,我还想成为那个玩偶服”。
他解释得很认真:“穿着玩偶服,女生们会跑来和俺们贴贴,抱着俺们,跟俺聊天,会说‘哇好可爱啊’。”
他越说越激动:“有一次,有人来敲俺的头,说‘弟弟弟弟,开门开门’。刚把头套摘下来,啪啪啪一堆吃的塞过来,刚被砸的时候很蒙,还有点小生气,一看到全是零食,直接开心了。”
还有一次,在演出后台,有个男生随口说了几句,扮演吉祥物有点“娘”。“都想直接开麦了,结果,周围的女生火力覆盖,把那个男的说哭了。”
张浩瀚想不通,这套衣服到底有什么魔力。“要是正常走在路上,撞到一个人,对方可能要骂人。但穿着玩偶服,对方一扭头就会说‘哇,好可爱呀!’”
命运热衷留下谜语,答案会在聚光灯熄灭后显形。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男孩们的脑袋里,或许会反复咀嚼那个关于玩偶服的谜题:穿上它,蹦蹦跳跳,或者踹别人一脚,都可以收获叫好,脱下衣服,一切却回到原样,“大家都认不出俺了”。
其中一个男孩说,他这几天有点开心,也有点失望。“开心的是被这么多人关注,失望的是,以后再也没有了。”

2025年11月,广州灯光节后台,一个乐融融在休息。(郭宇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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