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04:05
(一片青瓦，时长共4分05秒)
一片青瓦
“瓦，以前是必需品，现在是工艺品。”窑火正红，惠州龙门县古建筑材料厂（下称“龙门古建厂”）有青瓦出窑，厂长杨国东等在窑尾，“总算盼出来了。”经一百三十米的辊道，六小时的淬炼，泥胚蜕变为青瓦。这些带着窑温的青瓦，即将被运往四乡八镇。
乡村风貌的蝶变，正随着这片片青瓦悄然发生。错落有致的民宿屋顶，富有巧思的别致造景，串联文旅经济的主题驿站……一片片小青瓦，正以沉静而温润的姿态，重回岭南的乡村天际线。
产自龙门的青瓦，正重塑岭南乡村风貌。
产自龙门的青瓦，正重塑岭南乡村风貌。
古法新技，窑火重燃
《古今图书集成》辑《唐书》有云：“齐物子复字初阳，为岭南节度使时，教民作陶瓦。”又云：“教民陶瓦，易蒲屋以绝火患。”早在唐代，岭南便已推行陶瓦，以替代茅屋、防范火患。这片瓦承载千年，深深融入岭南建筑的肌理，如今却日渐难寻。
“广东几乎没有制作小青瓦的厂家，我们在前期摸查时，只了解到肇庆有一家。”杨国东提到，近年来推进“百千万工程”，各地对具有岭南传统韵味的青瓦需求愈盛，“但之前基本要去湖南、福建、江西等外地购买。”
看准乡村建设发展的需求，这座十几年的老建材厂，在今年初开设了小青瓦的生产线。1月，首条梭式窑生产线建成试产，生产花垌、滴水、花边、花脊等产品。4月，辊道窑正式投产，光瓦产能可达日均10万片，逐步填补本地古建筑材料供应链缺口。
青瓦层叠，构成乡村建筑肌理。
青瓦层叠，构成乡村建筑肌理。
“矿石上的表层土，可以作为制瓦原料的一部分。”几公里外，龙门县光大水泥厂的矿区迎来了常客。杨国东大致算了下，利用隔壁“邻居”开采矿石的余料，能够覆盖青瓦原材料用量的30%，“也是我们本土的一个资源优势。”
以金泄土，以水和泥。古老的制瓦智慧，正在今人的创新之中延续。
“我们厂保留‘水磨’这一核心古法的同时，采用现代球磨技术研磨出细腻的泥浆。”负责青瓦生产线的经理欧俊威介绍道，通过旋转和钢球的撞击，可以提高原材料的细度与活性，有利于后续成型、烧制，“经过球磨、脱水，到压制、烘干等数道工序，原料才能成型。”
而在高温烧制的关键环节，龙门古建厂淘汰了耗时长达15天的老式煤气窑炉，引进先进的天然气辊道窑。“烧成窑的温度在1050℃以上，将烧制时间大幅压缩至仅5至6小时。”对于这一快速烧成工艺，欧俊威表示，“更加绿色环保了，而且通过精准温控能确保瓦片充分烧结，达到所需的强度和硬度。”
关于小青瓦的优势，有点“职业病”的杨国东感触颇深。“有瓦的地方，忍不住盯着看，也用手摸摸。是什么质感，一下就有数了。”相比土瓦、琉璃瓦、石棉瓦、树脂瓦等，青瓦兼具密度和硬度高、透气、美观、造价适中等优势，“最重要的是，小青瓦使用寿命能到五十年左右。以往，农村做‘小披檐’改造常用树脂瓦，但你过些年看看，有多少等着换嘞。”
瓦下新生，乡貌重塑
龙门县龙城街道城西村的百果里农业综合体中，正酝酿着一场“瓦的新生”。
漫步村中，青瓦静置于民宿屋顶、工匠展馆与别致的造景中，与古树砖墙自然相融。阳光透过枝叶，在瓦面洒落斑驳光影，静谧中透出岭南乡村特有的原生态意境。
青瓦静置屋顶，与枝叶交映，自成意境。
青瓦静置屋顶，与枝叶交映，自成意境。
作为省“百千万工程”第三批典型村培育对象，这里展现着传统与现代交融的乡村新貌。而当时针拨回2023年以前，项目所在的围心自然村基本全是瓦房，但其中三分之二已经倒塌，仅三分之一保留基本结构。
“小时候住瓦房，睡觉时常常听到‘嘭’的一声。不用说，肯定又是屋顶上的猫或老鼠闹出的动静。下雨天更头疼，屋顶老是漏水，其实不是瓦不好，是瓦片之间早有缝隙，再加上这些小动物一折腾，就更松了。”百果里项目负责人陈海强回忆道。这些亲身体验让他深知传统瓦房的痛点所在，也成为团队选用优质青瓦、推进工艺改良的重要动因。
陈海强在自家翻新的瓦房里享受静谧时光。
陈海强在自家翻新的瓦房里享受静谧时光。
“以往青瓦需从湖南、江西、四川等地远途采购，成本高昂。如今龙门本地实现规模化生产，瓦体不仅更坚硬、防水性能更强，运输成本也大幅降低。”陈海强提到，目前百果里已应用了超50万余片青瓦。
在尽可能保留传统瓦作工艺精髓的同时，他们加强瓦层固定、规范铺设比例、合理控制屋面坡度等技术措施，解决了瓦房易漏水的问题。此外，保留原有泥砖墙体与建筑高度，用水泥砖加固基础，不轻易改变建筑原貌。
“修缮升级后的瓦房，住起来比洋楼更舒服，”陈海强说，“如今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也喜欢上了传统元素。”自2024年1月运营以来，瓦房民宿尤其受欢迎，持续处于供不应求状态，二期建设已在加紧推进，目前项目已为村集体带来18.5万元收入。
瓦房民宿深受年轻人喜欢。
瓦房民宿深受年轻人喜欢。
旧屋披上青瓦，承载新型业态。
旧屋披上青瓦，承载新型业态。
青瓦的踪迹并不止于百果里。据欧俊威介绍，自投产以来，龙门古建厂已累计生产青砖与青瓦约397万件，销售约113万件。这些带着千年纹样的瓦片，不再是记忆中的模糊片段，而是被一车车运往各地，悄然改变着一片片土地的风貌。
龙江镇未来乡村承载着广尾村、罗洞村村民的安居梦想，设计融合了客家围屋特色与岭南传统风格，如今也已铺上崭新的瓦片；在环南昆山—罗浮山县镇村高质量发展引领区的沙迳碧道驿站，景观亭顶采用青瓦铺筑，与周边临水景观相映成趣，为游客提供休憩观景的雅致空间；在惠城区横沥镇，东江之畔青瓦农房屋顶层叠错落，与碧水远山相映成趣……
目前，龙门古建厂青瓦的应用范围持续扩大，产品已应用于典型镇村风貌提升、环南昆山—罗浮山县镇村高质量发展引领区建设等重点项目，覆盖县内7个乡镇（街道），且销往县外6个地区，包括惠城、惠东、博罗等地。与此同时，在龙城街道、永汉镇、麻榨镇、龙华镇推进的农房青瓦屋顶改造试点，正逐步打造为展现岭南传统建筑特色的示范窗口。
有瓦遮头，此心归处
“我特别怕，乡村没了乡村的味道。把仿古小青瓦推广开，能保住的不仅是一些老房子，更是乡村面貌体现出来的那种古朴的、传统的韵味。”杨国东认为，想要延续这种岭南建筑风格，“整个产业链条都得撑起来，不仅我们厂要把瓦制好，也需要盖瓦手艺的传承。”
仿古小青瓦的推广，离不开盖瓦手艺的传承。
仿古小青瓦的推广，离不开盖瓦手艺的传承。
在龙门县，流传着“五个城西人，就有一个建筑人”的说法。作为广东省首个村级行业协会，城西村农民工匠协会在2018年成立，早期有80人，后来发展到216人，辐射带动全县400多人，涵盖泥水、水电、瓦工、木工等工种。
“瓦上的活可不轻松，太阳晒得厉害，时间长了腿也发酸。干活时还必须戴手套，不然手会变得单薄。”聊起盖瓦，本地瓦匠苏敬瞬间打开了话匣。他介绍道，仰瓦凹面朝上叫底瓦，俯瓦凸面朝上叫盖瓦，铺的时候得让仰瓦在下面，俯瓦倒扣在两垄仰瓦中间，这样铺出来的瓦不管从上看还是从下看都一样，特别稳固。
俯仰之间，岁月流转。20岁开始做建筑工人的苏敬，如今已然66岁，掌心和瓦早已有了默契。同是城西村农民工匠协会会员的徐镜如也提到，“小时候常看着别人盖瓦房，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些手艺。村里瓦工介绍我加入工匠协会，后来还参加了培训、考了证，现在瓦铺得比以前更整齐了。”
城西村农民工匠。（受访者供图）
城西村农民工匠。（受访者供图）
当老瓦以新技重回乡土生活，它所覆盖的，不止是屋顶，更是一方人对根的守护，与对乡土文化的延续。
“那句话就叫，有瓦遮头便是家呀。”带着点龙门本地口音，城西村党支部书记陈火生回忆起住在瓦房的童年岁月。“旧瓦破了，家里的长辈便请人‘捡瓦漏’，就是修屋顶的瓦片。要是漏雨了，自己爬上去摆弄摆弄，勉强也能遮住。”村民陈添明对此很有共鸣，“那个年代土瓦很薄，屋顶会漏水，我们就拿脸盆接着盛。”
农家屋舍的瓦上，有风雨痕迹，瓦下，则是人间烟火。陈添明家的瓦房是爷爷留下来的念想，父母始终不愿意搬出去。“最早是土瓦，后来还用过树脂瓦，东补一块西补一块的。”借着百果里农业综合体打造的机会，民宿旁的这栋老房子也跟着翻新，全都换上青瓦。陈添明笑道，“就像过年穿了新衣服一样，特别喜庆。青瓦冬暖夏凉，住着比以前舒服多了。”
陈添明家的瓦房修葺一新。
陈添明家的瓦房修葺一新。
站在修缮一新的瓦房屋顶下，陈海强道出深植于心的乡土情结，“如果一条村里没了老宅，人就没了根。”屋顶上猫鼠追逐的细碎脚步声、雨夜时滴滴答答的漏水声，都成了他内心深处那份柔软，“换上青瓦，就好像小时候的记忆又回来了。”
龙门的青瓦，自窑火之中重生，更在乡土中扎根。瓦，以前是老房子遮风挡雨的“必需品”，如今成为承载乡愁、重塑乡村气质的“工艺品”。它覆盖的，不只是屋子，更是此间人对于美丽乡村的向往。
层层叠叠的瓦，它们连缀起来，就是一个家、一个村，一些不能遗忘的乡土岁月，一种悠然生长的岭南美学。
策划：严亮 洪继宇
统筹：苏晓璇 樊静东
采写：南方农村报记者徐臻 谢晓莉
编导：陈佳纯
摄影/摄像：南方农村报记者谭家富 黄坚文
剪辑：黄坚文
订阅后可查看全文(剩余8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