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湿性体质研究现状与发展路向

文章来源：《广东医学》 2024年12月 第45卷第12期 专家笔谈

作者：李英帅

单位：北京中医药大学国家中医体质与治未病研究院

引用本文：李英帅. 中医湿性体质研究现状与发展路向［J］. 广东医学, 2024, 45(12): 1506-1510.

摘

要

近年来，湿性体质研究逐渐成为中医体质学研究领域的热点。论文系统梳理湿性体质研究进展，发现在湿性体质量化诊断标准和辅助辨识技术、湿性体质特征及与疾病相关的科学内涵、湿性体质与疾病的相关性及调体方药作用机制等方面取得了显著的成果。同时，也认识到湿性体质研究的不足与局限，提出三大科研发展路向：基于大数据支持，重点发展湿性体质客观辨识技术；用现代语言深入诠释湿性体质微观特征，建立动物模型；开展高证据级别湿性体质与疾病相关研究，建立调体干预效果评价体系，以期为湿性体质相关研究工作提供参考。

【关键词】 痰湿体质；湿热体质；体质辨识；体病相关；治未病

中医体质研究自1978年至今已经走过46年的光辉历程。46年来，中医体质学经历了学说的提出—学派的形成—学科的建立3个标志性发展阶段，在理论创新、技术创新、转化应用等方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在国内外产生了广泛的影响［1］。近年来，湿性体质（痰湿体质、湿热体质）研究逐渐成为中医体质学研究领域的热点。2017年对全国15岁及以上的人群（n=108 015）进行中医体质流行病学调查，数据显示湿性体质占人群的16.93%［2］。本文通过梳理湿性体质研究进展，解析目前湿性体质研究局限，提出未来科研发展路向，为相关研究工作提供参考。

1  中医湿性体质研究进展

湿性体质主要指痰湿体质和湿热体质。痰湿体质是指由于体内痰湿凝聚，以形体肥胖、腹部肥满、口黏苔腻等痰湿表现为主要特征的体质类型，湿热体质是指由于体内湿热内蕴，以面垢油光、口苦、苔黄腻等为主要特征的体质类型。临床研究表明，湿性体质是发生肥胖、高脂血症、高尿酸血症等代谢性疾病的土壤［3-4］，直接影响健康相关生命质量（HRQOL）［5］。随着对湿性体质的研究不断深入，其科研成果可凝练为如下几个方面。

1.1  建立湿性体质量化诊断标准和辅助辨识技术  在对体质进行中医学分类的基础上，经过3个阶段的前期研究，王琦院士团队于2005年编制成《中医体质量表》（包含《痰湿、湿热体质判定量表》），为评价中医体质类型提供了测量工具。在对该量表信度效度检验的基础上，经过中医临床专家、流行病学专家、体质学专家多学科交叉论证，2006年编制了《中医体质分类与判定》标准（含痰湿、湿热体质标准） ，在全国范围推广实施，该标准2009年被中华中医药学会认定为团体标准。以《中医体质量表》和《中医体质分类与判定》标准作为客观的分类工具，分别于2007、2017年先后两次在全国范围进行了共计129 963例流行病学调查，明确了湿性体质的人群分布特征。从2007到2017年，湿性体质在一般人群中所占比例由16.4%上升至16.93%；湿性体质在男性、华东、西南地区所占比例较高［2，6］。

除标准化辨识工具外，研究人员应用现代科技手段开发了系列辅助辨识技术。（1）人脸特征测评技术。应用近红外技术采集5 150例人脸图片与视频资料进行分析，湿性体质与平和体质相比，在面形态指数、颧下颌宽度指数、鼻指数、口指数上差异有统计学意义［7］。（2）红外热成像测评技术。应用红外热成像技术进行湿性体质健康测评。痰湿体质多见腹部肥满，有脂肪堆积的地方见低温区［8］。（3）舌象客观化辨识技术。应用舌诊仪研究发现，湿热体质舌象的特征性变化为舌质颜色偏红合并舌苔颜色偏黄、舌苔偏厚，痰湿体质舌象的特征性变化为舌质颜色偏淡合并舌苔颜色偏白、舌苔偏厚但不粗糙［9］。（4）声诊辨识技术。研究发现，在声学参数中，第四共振峰、谐噪比能体现痰湿体质与平和体质之间的差异［10］。（5）经络健康测评技术。应用中医经络健康检测仪研究发现，痰湿体质与肝经右侧、脾经、肺经、肾经及三焦经相关，湿热体质也与肝经右侧及脾经有较高的相关性［11］。

1.2  揭示湿性体质特征及与疾病相关的科学内涵  研究人员开展了生物物理学、基因组学、蛋白组学、转录组学、肠道微生态学等多学科系统研究，证实湿性体质在未病状态即呈现代谢紊乱分子特征，为湿性体质的微观特征和体病相关性提供现代生物学诠释。

1.2.1  睡眠生理参数测评  痰湿体质的浅睡期百分比和觉醒时间较平和体质增加，深睡期百分比和睡眠效率较正常降低，快速动眼期百分比在正常范围内偏低，睡眠呼吸暂停低通气指数（AHI）高于正常范围，最低血氧饱和度（LSaO2）降低，提示痰湿体质具有患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OSAHS）的倾向性，频繁的憋气使AHI升高，LSaO2下降，而OSAHS是多种代谢性疾病的高风险因素，增加了痰湿体质人群患代谢性疾病的风险［12］。

1.2.2  单核苷酸多态性研究  筛选出痰湿体质5个相关基因共6个单核苷酸多态性（SNP）位点。相关基因功能为酶活性、固醇运载体活性等，参与糖异生途径、脂肪酸生物合成途径、胆固醇代谢过程、脂肪酸氧化、棕色脂肪细胞分化等。说明痰湿体质呈现代谢紊乱的分子特征［13］。

1.2.3  基因富集分析  进行痰湿体质与平和体质两组人群mRNA表达谱比较研究，共发现差异基因157个。差异基因通路分析结果显示，痰湿体质可能存在IR、PPAR信号通路、脂肪酸延伸信号通路等经典代谢信号通路激活状态。依据蛋白水平测定结果及表达谱中差异显著的基因，结合临床事实，筛选6个目标基因ELOVL7、SOCS3、ACSL4、CLU、PRKAR1A和ABCG1。其中ELOVL7、SOCS3、ACSL4和CLU在痰湿体质组中表达上调，而PRKAR1A和ABCG1在痰湿体质组中表达下调，与芯片结果一致，提示痰湿体质存在脂肪酸代谢、胆固醇转运以及胰岛素信号转导等方面功能障碍［14］。

湿热体质特征基因表达的研究结果显示，湿热体质相关基因主要具有酶活性、结合蛋白、加工修饰、信号转导、免疫应答等功能，参与糖代谢、脂代谢、蛋白质代谢、类固醇代谢、碳水化合物代谢途径、脂肪酸生物合成途径，并参与体温调节、细胞凋亡等生物学过程，部分差异表达的基因与基因表达过程相关。研究结果体现了湿热体质者可能具有免疫应答增强、代谢能力下降的总体特征［15］。

1.2.4  脱氧核糖核酸（DNA）甲基化  比较痰湿体质和平和体质外周血DNA甲基化表达水平，共筛选出288个DNA甲基化差异位点，这些差异位点可注释到256个基因，有169个高甲基化基因和87个低甲基化基因。其中有基因参与糖尿病过程，有基因与肥胖有关，有基因参与IR。说明痰湿体质存在代谢紊乱倾向分子表达［16］。IPA分析揭示高甲基化差异基因与脂类代谢密切相关，同时高甲基化差异基因的分子和细胞功能主要与免疫和炎症反应性疾病相关［17］。

1.2.5  蛋白表达谱分析  通过对肥胖程度一致的痰湿体质与平和体质人群进行血清蛋白表达谱分析，结果发现组间有66种不同表达的血清蛋白，其中ApoA2、ACE-2、IL-33和TLR2表现出明显差异，其ROC曲线的AUC值均高于0.75，并与反应性高血脂指数（reactive hyperemia index，RHI）明显相关。差异蛋白GO分析富集到囊泡腔、胞质膜界囊泡腔、细胞质囊泡部分、血小板脱粒、TNF-α受体结合、TNF-α受体超家族结合；Pathway富集到血小板脱粒、血小板活化、非整合膜的ECM相互作用、细胞外机制降解、黏着斑、PI3K-Akt通路。推测痰湿体质者可能呈现血管内皮功能障碍等问题。差异蛋白与疾病相关性分析结果提示，痰湿体质存在更高的心脑血管疾病风险［18］。有学者对平和体质与湿性体质进行蛋白组学研究，在两组之间识别出19种差异表达的蛋白质，涉及已知的免疫和炎症生物学功能［19］。

1.2.6  转录组学分析  研究发现未出现代谢病临床诊断的痰湿体质人群已经存在着miRNA层面的异常改变，并且差异miRNA的靶基因可富集到脂代谢相关的分子通路。另外，痰湿体质一些mRNA受差异表达的lncRNA调控，且主要富集在脂质代谢和免疫炎症相关途径。通过共表达网络的构建以及顺式调控的靶基因分析鉴定发现关键lncRNA（RP11-317J10.2，RP11-809C18.3和TTTY15）可能在痰湿体质脂质代谢和免疫炎症相关途径中分别靶向CA3，PIP4K2A和ARHGEF9等发挥调节作用［20］。

1.2.7  肠道菌群特征研究  痰湿体质肠道菌群初步研究发现，痰湿体质存在肠道菌群失调，符合代谢紊乱的菌群特征。与平和体质的差异菌群可富集到多种代谢通路，包括脂代谢、碳水化合物代谢、辅因子代谢和维生素代谢等，提示肠道菌群在痰湿体质易发脂代谢异常的过程中可能发挥重要作用［21-22］。湿热体质亦存在肠道菌群紊乱，其布劳特菌属、迟缓埃格特菌的相对丰度均高于平和体质，双歧杆菌属、Alistipes、Odoribacter、瘤胃球菌属、颤螺菌属、无色杆菌属、Anaerostipes的相对丰度均低于平和体质［23］。通过分析湿热体质婴幼儿肠道菌群分布特征，发现与糖尿病、肥胖和其他代谢综合征密切相关的肠球菌、拟杆菌丰富度增加［24］。这些研究表明，肠道菌群及相关通路的改变是湿性体质易患代谢类疾病的重要基础。

1.3  明确湿性体质与疾病的相关性及调体方药作用机制  研究人员全面检索《中医体质分类与判定》标准发布10年以来国内外所有应用该标准开展的体质与疾病相关临床研究文献，共纳入1 639项临床研究，涉及病种数量333种。其中，痰湿体质在高血压、中风、脂肪肝、糖尿病、代谢综合征等疾病中分布比例最高，湿热体质在痤疮、慢性胃炎、慢性乙型病毒肝炎、人类乳头瘤病毒感染、高尿酸血症等疾病中分布比例最高［25］。通过对岭南地区2 830例自然人队列的3年回顾性特征进行分析，发现湿性体质人群的肥胖、腹型肥胖和代谢综合征的患病率更高，湿性体质与代谢综合征呈正相关关系［26］。中医体质辨识和调理将有助于促进这些疾病的早期防治。

国医大师王琦院士创立改善湿性体质的“痰湿调体方”和“湿热调体方”。既往临床研究显示，两方皆有调整湿性体质趋向平和体质的效果。“痰湿调体方”中生薏苡仁健脾祛湿、利水消肿；荷叶清热除湿、减肥降脂；山楂活血化瘀；莱菔子行气化痰；橘红理气宽中、燥湿化痰；昆布利水消肿、化痰散结。诸药合用，能够有效降低痰湿体质受试者转化分，改善受试者痰湿症状，降低HbA1C、ApoA、TG、LDL等实验室指标，受试者体重、腰围均较干预前有所下降［27］。“湿热调体方”中藿香化湿醒脾；肉豆蔻温中行气；生薏苡仁利水、健脾、除痹；薄荷消炎镇痛、疏散风热；蒲公英、金银花、马齿苋清热解毒；赤小豆利水祛湿、淡竹叶清热利尿。该方干预2个月后，湿热体质转化分减分率约为77.9%，可显著改善湿热症状表现和血清睾酮值、面部油脂值等［28］。

通过对痰湿调体方干预痰湿体质糖脂代谢紊乱的蛋白质组学分析发现，在改善体质状态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的蛋白主要与胆固醇代谢、免疫调节和炎症反应有关；痰湿调体方在糖尿病前期痰湿体质和血脂轻度升高的痰湿体质中可激活LXR/RXR通路，促进胆固醇转运逆转，同时β-2-微球蛋白也明显受到干预的调控，证明了痰湿调体方的多通路调控作用［29］。此外，非药物疗法如脐灸［30］、督灸［31］等也可通过调控肠道菌群、能量代谢等环节，起到纠正痰湿体质偏颇状态的作用。

临床报道显示，通过调体干预可辅助改善以湿性体质为主要体质类型的代谢综合征、多囊卵巢综合征、痛风、冠心病、湿疹、黄疸、少弱精子症等疾病［32-38］的症状，提高患者的健康水平和生活质量。

2  中医湿性体质研究发展路向解析

综观湿性体质研究进展可见其已形成了较为系统的研究模式，通过分析目前湿性体质研究工作的不足与局限性，有助于把握未来的科研发展方向。

2.1  科研发展路向之一：基于大数据支持，重点发展湿性体质客观辨识技术  目前湿性体质辨识仍依靠《中医体质量表》和《中医体质分类与判定》标准，在应用中反馈条目偏多，个别问题表述方式不易理解，需要进一步修订和简化，《中医体质分类与判定》标准目前仍为行业标准，应提升标准水平，有利于更广泛的推广应用。同时，由于量表的使用存在主观判断差异，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体质辨识结果的准确性。随着现代客观诊断技术的不断发展，越来越多的研究人员开始将其运用到体质辨识中，但由于缺少大数据支持，尚未得到客观、可重复的技术参数。

准确辨识湿性体质是开展临床研究的前提。针对上述问题，一方面可以采用文献研究、专家咨询、流行病学调查等方法，进一步修订、简化《中医体质量表》，将《中医体质分类与判定》标准提升为国家标准；另一方面可通过合理运用现代诊断技术，建立湿性体质多模态特征数据库，通过分子辨识、生理辨识、心理辨识及时空动态辨识多维度，结合AI智能技术，研发湿性体质客观化辨识设备。两者结合，从而实现精准辨识。

2.2  科研发展路向之二：用现代语言深入诠释湿性体质微观特征，建立动物模型  目前研究人员应用系统生物学方法从不同层面开展了湿性体质特征及与疾病相关的微观研究，但大多是在未病人群中进行的，缺少进一步的临床试验、动物实验、细胞实验等验证。特别是缺少成熟的湿性体质动物模型，已成为中医体质微观研究的瓶颈。

针对以上研究局限，一方面可选择“湿性体质未病状态—湿性体质已病状态—湿性体质已病干预后”的时序性研究模式，或队列研究，加强体病相关分子机制的临床试验验证；另一方面应设法突破研究瓶颈——湿性体质动物模型的构建，可采用“筛选—强化性状—同种体质交配传代”的方式，结合先后天多因素复合的方法构建自发性体质动物模型［39］，建立湿性体质动物模型评价标准。以此为平台进一步深入开展体质微观研究。

2.3   科研发展路向之三：开展高证据级别体病相关研究，建立调体干预效果评价体系  目前针对湿性体质与疾病相关性的研究仍是基于文献调研或横断面调查的结果，需要更多高质量大样本的临床研究以及对临床研究的系统评价和Meta分析加以验证；在调理湿性体质防治相关疾病的临床研究中，缺少基于循证的效果评价。

针对以上不足，可根据已知的湿性体质相关疾病谱，选择若干重大疾病，开展前瞻性队列研究，观察和分析湿性体质与这些疾病发生、发展和转归预后的相关性，建立基于宏微观信息层面的疾病风险预警模型。开展调理湿性体质防治疾病的临床研究，评价调体效果，从而为中医治未病提供可靠的循证医学证据支持。同时，目前对于调体干预效果大多采用《中医体质分类与判定》标准、公认的生存质量量表或结合体质相关疾病的临床症状来进行评价。根据《中药新药临床研究一般原则》［40］，临床研究中应分别制定中医诊断用量表与评价用量表，一般不能以诊断用量表直接作为评价用量表。因此，有必要建立包含主客观指标的湿性体质干预效果评价体系［41］，完善临床研究设计。

3 结 语

湿性体质在偏颇体质中占有较大比例，是代谢性疾病、免疫系统疾病等多种慢病发生的土壤。应进一步加强湿性体质辨识与调理技术研究，明确其与疾病相关的生物学机制，开展湿性体质人群的健康管理，是防控相关慢病发生发展的有效方法，也是实现慢病防控关口前移的重要策略。

参考文献略

编辑：张燕玉

复审：罗劲娜

审核：庄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