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卷”宣言后，深外将驶向何方？专访深外“掌门人”何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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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卷”宣言后，深外将驶向何方？专访深外“掌门人”何石明

面对外界声音，何石明称会坚持做正确的事。“学校不是培训分数的基地，而要培养孩子健康的体格、健全的人格、高尚的品格，绝不能为了考核评价就采取短视行为。”

他强调，其反对的“卷”，指的是那些低效的、靠拼时间、牺牲孩子特长与健康等获得分数或暂时利益的竞争，并非不要成绩。

“不卷”宣言背后蕴含怎样的思考？深外将如何深度破解“教育之卷”难题，未来将驶向何方？其改革探索又有着怎样的特殊意义……日前，何石明接受南方+记者专访进行详解。

在去年9月1日出任深外党委书记之前，何石明与深圳教育并无太多关联。

他是清华大学教育学博士、北京市正高级教师，拥有丰富且闪耀的履历：

曾在北京四中工作11年（任副校长四年），后在丰台二中任校长近10年，将该校打造成颇具规模和影响力的教育集团。他也是国内中学生“模拟联合国”的创始人……

当51岁何石明南下深圳任职的消息传出，他身边不少人疑惑地问道，“这么大年纪了，还折腾啥？”“真是太有勇气了！”

何石明的回答则是：“人要勇于走出舒适区，长期待在一个地方，思维容易固化。况且人生短暂，应当为培养好下一代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所以当“干事创业氛围浓、空气环境宜人”的深圳和这所城市中的名校——深外向他抛出橄榄枝时，何石明决定珍惜这个机会。“名校在回归教育本原上更应该有担当。”

每天雷打不动的深入深外各学部课堂听课，频繁与老师、学生、家长交流……回忆刚来深外工作的前几个月，何石明笑言自己“忙得四脚朝天”。

上任三个多月后，何石明在其个人公号发布《做绿色的教育  办伟大的学校》的文章。他未曾想到，这篇其在学校内部会议上的发言稿，竟引发如此高的关注度：

不仅以4.3万的阅读量占据其个人公号150多篇文章之首，更在网上引发了一场教育“内卷”与“改革”的大讨论。

“当时并没想那么多。”何石明说，深外迎来新书记、新校长，深度了解学校后提出改革方向和举措，这是正常的事儿；而且文中提到的教育理念也是“常识性的”。

何石明认为，“当下，孩子们被大量的考试、多次的分数排名所困扰，他们不该是分数的奴隶，而应该是昂扬的生命主体。这样错误发展下去违背了立德树人教育初衷。”

不再宣传清北录取名单、减少学生考试次数、减少师生负担……上述文章中的这些关键词被“捕捉”，有家长和网友疑惑，“‘不卷’难道是不抓学习成绩了吗？”

“这是误读。”何石明解释称，“卷”和竞争是两回事，他所说的“不卷”，指的是不相互内耗、低效竞争，从而牺牲孩子的身心健康，并不是说不要成绩。

至于通过何种方式抓成绩而不产生‘内卷’，何石明认为关键在于提高课堂质量，实现精准教学，激发学生学习兴趣，而非简单、粗暴地增加学习时间或作业量。

何石明坦言， 如何在保障孩子健康快乐成长与保持良好成绩间寻得平衡，是他目前的主要压力。但他也反问，“教育应该做的事情做好了，学生成绩怎么可能会不好？”

何为“教育应该做的事”？何石明用“崇高感”“幸福感”“成就感”“安全感”四个字概括，并表示，“深外已在做、将要做的很多改革举措都围绕这‘四感’展开。”

——比如深外已经撤下了校门外原有的清华、北大等名校录取名单，取而代之的是在德体卫艺等各方面表现突出，为梦想而努力奋斗的学生。

何石明说：“育人是很崇高的事，学校要培养孩子健康的体格、健全的人格、高尚的品格，如果办成培训分数的基地，只急功近利强调考了多少名校生，就低级了。”

——比如深外将减少考试次数，不对成绩排名，不以成绩作为评价学生的唯一标准。

何石明说：“不要疲于应试，因为一两分忽视孩子成长的幸福。老师要提高课堂效率，激发学生想学、善学、坚持学。只有在幸福的环境，孩子们才能拔节健康生长。”

—— 比如深外将通过提供更丰富的课程、构建多元成长路径等，鼓励学生突出特长，多元发展。

何石明说：“我们不用一把尺子、一个标准去评价学生。每个孩子都有其特长和潜能，要让会走的走，会跑的跑，让每一个人都有成就感。”

——比如深外将减轻老师不必要的负担，同时将加大对教学名师、名班主任、骨干教师的培养力度。

何石明说：“当师生在学校学习生活有安全感，才能成为更好的自己。”

“每项举措背后，其实都凝聚着我们对教育本质的思考与探索。”何石明坦言。他也深知减负提质、回归教育本原是个综合工程，需要更系统化、更有力度的改革举措来保障。

1月11日，深外宣布成立学生成长中心、课程与教学中心、教师发展中心、信息中心、体育中心、艺术中心、后勤服务中心、行政事务中心八大中心。

这意味着深外这所拥有12个校部的庞大教育集团，拉开了组织机构改革的大幕。

“不是简单的换牌，而是一场理念的革新，核心在于强调支持与服务前置，弱化行政指令。”何石明解释，管理扁平化的目标就是为了消除内耗，从而提升管理效能。

时间再往前推一个月，深外高中部成立青年教师成长营，旨在为青年教师专业发展提供强劲助力。

深外集团现有教师2400多名，其中青年教师占比高。在日常听课与座谈中，何石明发现部分教师在课堂教学中存在偏离课标、讲解不精作业多、课堂缺乏活力等问题。

“教育的‘卷’很大程度与老师有关。”何石明尤为担忧教师只会讲题不懂授课，“若不把知识前因后果将清楚，而直奔考点，学生怎么会有学习兴趣？”

他深知，能进入深外的教师都是“好苗子”，“如果‘散养’他们，无法助力其快速实现专业成长，深外就没有未来。”

基于此，深外青年教师成长营顺势而生，要求所有35岁以下青年教师必须加入，学校不仅为他们配备校内导师，也邀请来北师大教授提供专家指导。

“营员们”通过考核后方可“毕业”，考核内容包括常态课公开化、参与学校改革项目、动笔写文章记录学术思考、主动磨课献课争上公开课、承担班主任等管理工作等。

“人都有一定惰性，我们期望借助这些具体举措，推动青年教师快速成长，激发他们实现自我觉醒。”何石明称，现代教育日新月异，深外的教学观念也要与时俱进。

配合上述改革， 深外正积极采取措施减轻老师不必要的压力和负担，让他们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学与教研工作，进而提升课堂质量、效率与教育教学水平。

例如，减少考试次数，精简低效会议。何石明到深外工作的这一学期，从未召集召开过全体教师会议。

此外，学校计划成立学术委员会，民主选举深外各学科业务精湛、品德高尚的教师担任委员，负责校内教师评优评先，进一步弱化行政干预。

目前，深外2025年深度教改行动方案已制定，  何石明要求每项行动都要明确具体任务、责任人及完成人时间。

“教育是项长期工程，我们不去定义深外三五年会怎么样，只要我们走在正确的道路，扎实做好每件事，稳中求进，我相信深外肯定会越来越好。”何石明说。

【对话】

南方+：在您心中，实现了怎样的场景，才算了达到了改革目标？您文章说要办伟大的教育，伟大又如何理解？

何石明：目标就是在良好的成绩和师生轻松的负担之间能形成一个平衡。再简单点说，就是孩子们拥有充足的睡眠，脸上洋溢着笑脸走进校园，在深外享受学习、成长的高级快乐。

教育本质是伟大的，无关学校大小。部分学校因过度关注分数陷入内耗，背离了伟大，变得低级、渺小。真正伟大的教育是回归育人本质，这虽平常却很难做到，这说明教育偏离了正道，如果不及时回归，就会阻碍孩子成长。

南方+：改革中，您会有压力吗？

何石明：根据我的经验，教育做好了，成绩一定会好。我的压力主要来自于如何在保持好成绩和轻负担之间去寻找一个最佳的平衡点。所以我们内部要齐心协力推动一系列的改革，让深外的孩子得到增值和更好地成长。而不是简单粗暴的使劲考试和补课。

守住一个位子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在这个位子上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好好培养下一代才是我最在乎的。

南方+：深外的“不卷”宣言，引发教育本质与改革方向的热议。有人提出，深外改革是否可复制、可推广？

何石明：说实话我们没想那么多，只是专注把深外内部的事情做好。我认为越是优质的学校越应该下苦功夫做好教育，因为优质学校国家投入大，学生综合素质也好，更应该助力孩子们好好发展，而不是只追求成绩和分数。

南方+：网上有观点认为，深外的探索不能完全破解教育“内卷”的难题。因为教育的“卷”是个涉及多方面的系统工程。对此，您怎么看？

何石明：不能因问题复杂而不作为。为什么我说卷不卷的重点其实在学校，因为孩子晚上写作业写到几点，是老师或学校的问题。如果老师提升了课堂效果、实现了精准教学和作业，那学生负担就不会这么重。学校不应受考核评价束缚，要坚守正确的教育理念与方法，下功夫提升教育质量，保持教育定力。

家长们也应转变观念，摒弃 “唯有上名校才能有好前途” 的固有执念，放下盲目攀比的心态。因为时代不同以往，如今的孩子更有条件和机会探索并发展个人爱好，当孩子将兴趣爱好发展到极致，同样能够在社会中立足，实现自身价值。

当各方都放下执念，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教育就会越来越好。

南方+：深外集团还会继续“扩员”吗？如何看待集团化办学？

何石明：按照上级要求，深外集团不会再扩张。

集团化办学是要释放教育大系统的巨大潜力，而潜力的爆发关键在集团各校部的协调和整合，只有生成共荣共生的机制，集团化办学的效力才能发挥出来，否则，集团化办学就可能沦落为人浮于事、推诿扯皮的无序状态，从而致使教育大系统陷入急剧“熵增”的轨道，难以办好人民满意的学校。这也是深外集团为什么要推动组织机构改革的原因所在。

策划：刘丽

采写：南方+记者 孙颖

摄影/摄像：南方+记者 朱洪波

剪辑：谢昊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