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源换支援？5000亿美元，特朗普“交易”乌克兰

乌克兰的地下宝藏已被金主盯上。数日来，美方通过多种形式施加压力。有外媒评论，美方开价价码高到令人难以置信，“堪比德国一战战败后签下的《凡尔赛和约》”，几乎等同于“对乌克兰进行永久性经济殖民”。

“特朗普不在乎破坏联盟，他更在乎获得更多筹码。这就是二者的区别所在。”伊恩·布雷默说。

在美乌此次“不平等”采矿合作前，乌克兰方面已提出了“借资源换合作”的方案。泽连斯基甚至向美国抛出了橄榄枝，称“美国人提供的帮助最多，因此应该获得最多的好处”。

当地时间2025年2月23日，在乌克兰基辅，一个幼儿走过纪念墙，墙上贴满了自战争开始以来死去的成千上万乌克兰人的照片。图/视觉中国

当地时间2025年2月23日，在乌克兰基辅，一个幼儿走过纪念墙，墙上贴满了自战争开始以来死去的成千上万乌克兰人的照片。图/视觉中国

俄乌冲突三周年之际，世界多地举行集会活动，呼吁停战与和平。此时，一项“矿产换援助”的交易，摆在了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的案头。

“我们将（向乌克兰）索要稀土、石油以及任何我们能得到的东西。”近日，特朗普在一次讲话中宣称。

作为援乌最大金主，美国政府一反常态，不仅要收回援金，还明暗施压，索要价值约5000亿美元的在乌资源所有权。其中，最受关注的莫过于有“工业黄金”之称的稀土矿。

最早披露此事的外媒评论称，美方开价价码高到令人难以置信，“堪比德国一战战败后签下的《凡尔赛和约》”，几乎等同于“对乌克兰进行永久性经济殖民”。

面对这一苛刻要求，泽连斯基先是坚定拒绝，称“不会出卖国家”，后又改口称期待一个“公平的结果”，似乎是在重重压力下做出妥协。

然而，回顾一年来诸多线索可见，这场“矿产换援助”的戏码或许另有隐情。乍一看是被迫“以矿抵债”，细看也有各取所需的“双向奔赴”。还有人认为，这是白宫易主之际，乌克兰试图延续美方挺乌政策的策略性表达。正如外媒评论，“当前乌克兰已迅速调整了外交方针，与白宫新主人、乌克兰最重要的盟友提出的交易型世界观保持一致。”

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副研究员孙成昊在慕安会期间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矿产换援助”方案体现了特朗普的商人思维，什么都可以用来交易。但俄乌冲突涉及多方利益的博弈，包括俄乌领土主权问题、欧洲安全关切等。他认为，当前在乌克兰问题上实现“握手言和”仍有多重阻力。即使短期内达成了和平，也会面临后续遗留问题。

“空手而归”

当地时间2025年2月12日，美国财政部长斯科特·贝森特坐了数个小时火车，终于抵达乌克兰首都基辅。这是美国换届选举后，新政府成员首访基辅。访问当天，贝森特会见了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还举行了新闻发布会。

俄乌冲突三年来，美国无疑是援助乌克兰的最大“金主”。上一任美国财长耶伦2023年访问乌克兰时，宣布了一项“数十亿美元的一揽子计划”。

而这一次，贝森特带来的却是一份关于乌克兰资源开采的协议草案。

据媒体获取的文件显示，初版草案要求乌克兰将其最有价值资源收入的50%交给美国。其中包括“矿产资源、石油和天然气资源、港口及其他基础设施（经商定）等”。

“斯科特·贝森特本要去签一份文件，却空手而归”。几天后，从迈阿密飞往华盛顿特区白宫的空军一号上，特朗普与记者交谈时面露不悦。他说，贝森特在乌克兰被粗鲁对待，对方基本上都告诉他，“不”。

2月14日，在德国举行的慕尼黑安全会议上，泽连斯基和美国副总统万斯举行了双边会面，而上述草案也是会谈的重要内容之一。会后，泽连斯基向媒体透露了更多细节。

当地时间2025年2月15日，德国慕尼黑，乌克兰总统沃洛基米尔·泽连斯基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发表讲话。图/视觉中国

当地时间2025年2月15日，德国慕尼黑，乌克兰总统沃洛基米尔·泽连斯基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发表讲话。图/视觉中国

“我没有让部长们签署相关协议。在我看来，它还没有准备好保护我们的利益。”他强调，任何开采都必须与乌克兰的安全保障挂钩。

“他们说50%，我回答说不。”2月19日，泽连斯基在基辅再次回应此事。他在公开视频中讲述，俄乌冲突三年来，美国向乌克兰提供了“不足千亿美元”的援助，可如今特朗普政府却让乌克兰用矿产资源等偿还美国5000亿美元。他神情严峻，称“不会出卖国家”。

在协议草案显然陷入停滞之际，特朗普于2月19日在自己的社交平台“真相社交”上怒写百字小作文，“近乎人身攻击式”地批评泽连斯基。

他讽刺泽连斯基是“小有成就的喜剧演员”“拒绝选举的独裁者”。他还警告说，如果乌克兰想在谈判桌上有一席之地，就应该举行新的选举。而当前乌克兰领导人的支持率极低。

数次交锋可见，泽连斯基拒签“不平等协议”的态度颇为强硬。

然而，在2025年慕安会上，南方周末记者在媒体区旁听了多场泽连斯基的主题发言与小组会。发言中，泽连斯基依然多次对美国不吝赞美。多个细节显示，乌克兰期待美国新一任政府能继续延续对乌克兰的支持立场。

在一场与美国参议员的小组讨论中，泽连斯基用英语发言，毫不犹豫地赞扬了特朗普。他说，“我认为他是一个强势的人。如果他选择我们这边，他能促使战争停止。”在会议间隙接受媒体采访时，泽连斯基也回应说，如果没有美国的支持，乌克兰的生存机会很小很小，“我认为这一点非常重要，至关重要。”

“很显然，乌克兰人一直在努力讨好特朗普。”美国咨询公司欧亚集团总裁伊恩·布雷默在慕安会期间接受了南方周末记者专访。他认为，过去乌克兰一直盛赞特朗普很英明，无论如何都会合作。如今，在特朗普发表相关言论后，乌克兰倍感压力，与特朗普的对话也更难维持之前的立场。

当地时间2025年2月22日，乌克兰顿涅茨克地区，一座矸山高耸于煤矿旁。图/视觉中国

当地时间2025年2月22日，乌克兰顿涅茨克地区，一座矸山高耸于煤矿旁。图/视觉中国

“坐在金矿上”

一年多来，乌克兰极具“价值潜力”的矿产资源成为一项热门话题。

泽连斯基本人声称，乌克兰拥有欧洲最大的钛矿产，而乌克兰总理什梅加尔也在“政客新闻网”上发表的一篇专栏文章中写道，乌克兰的地下蕴藏着“欧盟所列30种关键矿物中的22种”。

乌克兰地下宝藏引发的热烈氛围，也在大西洋对岸传递蔓延。当前美国不少矿产资源依赖进口。据美国地质调查局数据，在列出的50种关键矿产中，美国完全依赖进口的有12种，另外16种的进口依赖度超过50%。

在拜登政府执政期间，美国援乌资金迅速攀升。当美国民众质疑巨额援助是一笔赔本买卖时，关于乌克兰“以矿抵债”的提议逐渐增多。美国共和党参议员林赛·格雷厄姆就是其中之一。

2024年6月，格雷厄姆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形容，乌克兰“坐在一座金矿上”，而华盛顿“无法承受”失去这些财富。“乌克兰拥有价值10万亿-12万亿美元的重要矿产，这意味着乌克兰可能成为欧洲最富有的国家……如果我们帮助乌克兰，它会是我们最好的商业伙伴。”格雷厄姆说。

同年11月，格雷厄姆再次公开表示，美国可以从乌庞大的农业部门和“价值2万亿-7万亿美元”的稀土矿中获得巨大经济利益。“这场战争是为了钱……乌克兰是欧洲稀土矿最丰富的国家。这些稀土矿对于21世纪非常重要。”他说。

相较于上一届拜登政府对乌克兰的大力支持，作为美国新政府领袖的特朗普在乌克兰问题上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

近日在美国马里兰州一场保守派团体集会上，特朗普再次提起了乌克兰的矿产。

他先在讲话中用一贯骄傲的口气表示，自己正在努力结束遥远地区的战争和死亡，而且美乌很快将达成一项“让美国收回援乌资金”的协议。

“我们将（向乌克兰）索要稀土、石油以及任何我们能得到的东西。”特朗普说，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美国拜登政府向乌克兰提供了上千亿美元的援助，而“我们什么也没得到。所以我们要收回自己的钱……”

很显然，乌克兰的地下宝藏已被新一任美国政府盯上。数日来，美方通过多种形式施加压力。

2月20日举行的白宫记者会上，在记者提及泽连斯基公开拒绝了稀土矿的协议时，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华尔兹表示，“将继续磋商，泽连斯基需要回到谈判桌前。”

路透社2月21日发表独家报道称，为进一步施压乌克兰交出关键矿产资源开采权，美国威胁要切断对乌克兰的“星链”卫星网络服务。据悉，“星链”对乌克兰的无人机操作至关重要。事后，埃隆·马斯克在社交平台转发相关报道，否认“断链”威胁，但路透社发言人回应称，将坚持自己的报道。

美国咨询公司欧亚集团总裁伊恩·布雷默向南方周末记者对比了两届政府的执政风格。

“如果要给拜登在俄乌问题上的表现打分，在推动停战方面，我会打低分。但在维持联盟团结方面，我会打高分。”伊恩·布雷默表示，很多美国人和欧洲人相信，没有乌克兰人的参与，就不可能达成任何协议。但特朗普显然认为，没有乌克兰人参与也能达成协议。特朗普没有把乌克兰视为平等的伙伴。

“特朗普不在乎破坏联盟，他更在乎获得更多筹码。这就是二者的区别所在。”伊恩·布雷默说。

当地时间2024年12月7日，法国巴黎，法国总统马克龙、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和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爱丽舍宫举行会谈。图/视觉中国

当地时间2024年12月7日，法国巴黎，法国总统马克龙、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和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爱丽舍宫举行会谈。图/视觉中国

“那就做交易吧”

连续数日承压后，乌克兰一方突然改口。

当地时间2月21日，泽连斯基在视频讲话中表示，目前乌克兰和美国两国官员正在起草“两国间的矿产协议”以增强双方关系，但他强调，协议需要制定出可行的细则，并且能带来“一个公平的结果”。乌克兰总统办公室21日当天也表示，有关美乌矿产协议的工作正在推进，乌方力求与美国达成协议。

相较于几天前的坚决表态，这一回应显示了乌克兰的态度180度急转弯。有人惋惜，也有人疑惑。这究竟是乌克兰承压下的妥协，还是一场另有隐情的交易？

南方周末记者注意到，在美乌此次所谓“不平等”采矿合作前，乌克兰方面已率先提出了“资源换合作”的方案。

2024年秋天，泽连斯基在乌克兰最高拉达（议会）介绍了其主张的所谓“胜利计划”，其中就包括“提议乌克兰与美国、欧盟和其他盟友签署协议，允许共同投资和使用乌克兰的自然资源”。这一提议在当时被视为“和北约国家深度利益绑定”，加大战争“误伤”的风险。

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华尔兹近日透露，泽连斯基于2024年9月提出关于稀土矿物的合作，称“如果美国愿意投资乌克兰，乌克兰将与美国一起建立伙伴关系”。

而这也促成了后来美方派官员赴乌提出相关稀土协议。

2025年1月，乌经济部第一副部长索博列夫宣称，乌政府正与多个西方国家交涉，努力就开采关键矿产资源相关项目达成协议。据称，“到2033年，该行业的总投资潜力约为120亿-150亿美元。”

当地时间2月7日，泽连斯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罕见地公开了一份矿产图，主动释放交易的诚意。

在总统办公室里，泽连斯基在桌子上展开了一张地图，其中东部的一大片区域被标记为含有稀土。泽连斯基称，俄罗斯控制的地区有乌克兰不到20%的矿产资源，其中包括大约一半的稀土。

在采访中，泽连斯基多次强调这些矿产的重要性。比如，稀土对于制造高性能磁铁、电动汽车和消费电子产品至关重要；乌克兰还拥有欧洲最大的钛和铀储量，而钛对航空航天工业非常重要，而铀是核能和制造核武器的原料。

“如果我们是在谈交易，那就做交易吧，我们赞成。”泽连斯基主动抛出了橄榄枝，称美国“应该也会享有优先权，我也想与特朗普总统谈谈这个问题”。

有媒体评论称，乌克兰已迅速调整了外交方针，与白宫新主人、乌克兰最重要的盟友提出的交易型世界观保持一致。

“没有稀土，只有焦土”

正当美乌所谓“矿产换援助”合作受到热议时，也有人质疑者，乌克兰的矿产资源可能言过其实。

能源及大宗商品产业作家哈维尔·布拉斯在一篇专栏文章中指出，乌克兰除了少量钪矿外，没有重要的稀土矿床。连美国地质调查局也从未将乌克兰列为“有稀土储备的国家”，在其他采矿行业常用的数据库里也没有。

哈维尔·布拉斯质疑乌克兰矿产的真实价值。他认为，对乌克兰稀土矿的炒作始于乌克兰人自己，实际上，乌克兰并没有大量的稀土，“只有焦土”。2024年，乌克兰向当时即将就任的特朗普提交了一份“胜利计划”，大谈特谈该国的矿产资源潜力。这不过是“与特朗普接触”的一种方法。

泽连斯基的批评者也对矿产的真实性发出质疑。

乔姆·德米特鲁克（Artyom Dmitruk）曾在乌克兰最高拉达（议会）担任议员。他曾多次批评泽连斯基的对俄政策。被指控袭击一名警察后，他于2024年逃离乌克兰。

近日，德米特鲁克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泽连斯基是在吹嘘乌克兰的矿产资源，并“愚弄了全世界，愚弄了特朗普及其团队”。

他认为，所有这些稀土矿产资源目前都位于战区，而且开采资源的成本仍是未知数。如果这些资源容易大规模开采且有利可图，乌克兰本土公司早就动工了。

“这是泽连斯基企图利用的又一个谎言，又一场闹剧。”德米特鲁克讽刺道。

更重要的是，即使乌克兰宣称矿产资源储量为真，当前相当储量的矿产资源可能处于俄罗斯控制下。

2024年8月，俄罗斯联邦安全会议副主席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援引公开数据指出，乌克兰矿产资源14.8万亿美元的总估值中，约7.3万亿美元属于顿巴斯地区，另有约8210亿美元的资源位于“克里米亚、扎波罗热州和赫尔松州”等。而截至目前，上述地区为俄方实际控制。泽连斯基本人也在近日承认，该国一部分稀土矿产目前“处于俄罗斯占领之下” 。

2025年2月14日，俄罗斯学者叶甫盖尼· 帕夫洛夫在媒体刊发《乌克兰资源对于美俄乌中及世界经济的意义何在？》一文，提供了关于“稀土换援助”的另一种猜想。

“不排除基辅方面，有意夸大稀土总体储量以及对俄控领土稀土数量的估计。”他分析称，获得乌克兰的资源可巩固特朗普在美国国内的“勤勉当家人”形象，并获得基辅和欧盟的更多推力。另一方面，炒作乌克兰资源对西方国家至关重要的叙事，能让基辅有希望继续得到西方的支持，进而“说服西方国家加入与俄罗斯的直接冲突，以获取那些基辅承诺过但不掌握的资产”。

（南方周末记者顾月冰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