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受访者提供
高圆圆最近一次在公众面前亮相是2025年5月,她几年前主演的电影《风林火山》在戛纳电影节午夜展映单元首映。她和其他主创一起走红毯、参加记者会,笑容亲切,眼角有纹。社交媒体的博主们把高圆圆20年前和今年走戛纳红毯的照片放在一起比较,有人说,她现在比那时还好看。
“我快46岁了,”高圆圆坦然地说。她进入演艺行业二十多年,足够让她有很多变化。她在今年4月的一个下午接受了《南方人物周刊》的采访。我们的许多问答围绕着她作为职业演员的工作。她讲起她青涩的时候,做得不好的时候,自我否定的时候,还有重拾信心的时候、积蓄能量的时候。
“小的时候”——她总是这么说二十来岁的自己,高圆圆惧怕分离,每次剧组杀青,大家各走各路,“我都觉得太痛苦了,心里都想,我再也不要做演员了,做演员就要一直经历相聚相识,很有感情,最后天各一方。我很难习惯这个东西。”
高圆圆对于规则的认识相对晚熟。多年前参加电影节,她不知道怎么与人交际,背着所有人,面对一棵树,站了一晚上。博客兴起的年头,高圆圆写文纪念:今年终于学会穿高跟鞋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她在工作之外几乎没有社交。
但是最终她习惯了行业里的很多事。现在,高圆圆说,在一个剧组,她可以很开心地和大家再见,很开心地迎来另一个新的开始,也会开心地发现,大家还有机会再见。
采访中,我们捕捉到了工作之外的高圆圆的切面。
采访时有视频拍摄,高圆圆回答完一个问题,压低声线对远处的工作人员说,能不能把我的奶茶拿过来?奶茶不方便入镜,她把奶茶放在地上,时不时地拿起来偷偷喝一口。
关于采访,编剧柏邦妮讲了一个故事——二十来年前,她们一个是一个采访者,一个是被采访者,因此相识,成为“长久的朋友”。柏邦妮的另一个朋友也采访过高圆圆。当时因为一些原因,选采访地点有些为难,高圆圆跟对方说,那我来找你吧。她拎了一袋零食,去记者的出租屋接受采访,像去找闺蜜唠嗑。
在《十三邀》里,许知远曾邀请高圆圆一起听老狼的唱片。少女时期的高圆圆非常喜欢老狼。柏邦妮告诉我们,青涩的时候,有一回,高圆圆在三里屯一带骑车,偶遇老狼。她不好意思向喜欢的歌手打招呼,于是骑车跟在后面,跟了一截。到前年初春,老狼开演唱会,高圆圆扎着丸子头、骑共享单车和发小一起去看,在朋友录的视频里,她招招手回头说,“纪念一下我们的青春,骑着自行车去看老狼啦。”
“她是个不断裂的人,喜欢什么都很长情。”柏邦妮说。“少女时代那些美好的东西,她不去破坏,就保存住。”
我们要讲的故事,既是演员高圆圆的故事,也是普通人高圆圆的故事。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张宇欣 发自北京
编辑 / 杨静茹 rwzkyjr@163.com
▲专访高圆圆:温婉之外,寻找一点侵略性
模糊的面孔
2025年4月底,高圆圆主演的国家安全题材当代谍战剧《绝密较量》在央视和爱奇艺播出。第一集,高圆圆饰演的神秘公关人赵亚苧出场两次,穿蓝衣,戴墨镜,在电梯里一进一出,却有关键作用。她进的那部电梯,里头有国安部工作人员,他们要确保一个高级别中欧能源安全会议顺利进行。一段时间后,当赵亚苧从电梯出来,外方间谍渗透进来的厨子已经完成了投毒,会议被破坏。
高圆圆在2013年与导演刘江合作过《咱们结婚吧》,这次基于“非常深厚的工作上的信任和生活中的情感”,接下了赵亚苧一角。
刘江导演国家安全部的献礼片《誓言今生》(2012)时,听说过一个故事,每年春节,潜伏在隐蔽战线的战士家属都会被邀请联欢,家属会得知,家人还活着,一切平安,但是在干什么,不能问。还有一次,他看五四奖章授勋,各行各业的优秀人才,都有姓名、照片。但有一个人面孔被虚化处理,那就是在隐蔽战线的工作者。
赵亚苧有三层身份,一是公关集团的副总裁,办事利落;二是听从实际为外方效命的公司领导指挥,有时要助纣为虐。随着剧情的推进,赵亚苧始终在各方势力之间游离,面孔模糊。直到剧终,她的第三层身份才被所有人(包括观众,以及剧中除了她的上线以外的所有角色)知晓,原来她是潜伏在隐蔽战线的国安战士。
“我当时是有很多疑问的,这些真实吗,这样的人真的存在的吗?她离我们的生活太远了吧?我甚至说,是不是有点太不落地了?”高圆圆接受我们采访时,回忆起看剧本时的顾虑。
“这个戏的魂,我认为就是赵亚苧,她是隐蔽战线埋得最深的钉子。”导演刘江在接受我们采访时说,他安排主演到真实的国安人员工作的环境去采风:跟他们会面,手机关机、统一放在十米外,人进去。
高圆圆接触到如赵亚苧一般长期卧底的国安人员,之后久久不能平静。“你永远不会知道她真实的姓名,她永远都在扮演角色,没有真正的自己。人生只有大我,小我不断被隐去,隐去,隐去,到最小化。这样的重压之下,什么在支撑她们?就是所谓的信仰。”与人物的情感连接,到这里建立起来了。
▲《绝密较量》 剧照
剧集开拍不到一个月,有一场发生在剧情中偏后阶段的重场戏:赵亚苧应上司詹姆斯的要求,色诱国安部门领导杨光。赵亚苧已知杨光品行正直,对其心怀情愫,但不能在上司面前露馅,于是把自己灌醉了。杨光对赵亚苧很有好感,但不敢越线半步。高圆圆要演出赵亚苧的难过。
“他俩表面是博弈的谍战线,要相互征服。但藏在下面有一条真情线,到最后真情没有结果。”刘江说,这是一个重要的戏眼。他们拍摄时还在摸着石头过河,反反复复明确,这两个人现在熟到了什么程度、后面又会怎样?赵亚苧到底在难过什么?
这场戏成了,赵亚苧与杨光的人物关系也就成了。她们彼此吸引,互相警惕,赵亚苧知道对方和自己是战友,却不能透露;在这个基础上,简单的几句对话、真假试探,都有张力。
高圆圆问过,这场能不能往后排?刘江说,我也想,但安排不了,来吧。
高圆圆不常喝酒,拍摄时真把自己灌醉了。这场戏拍了两天,从理解转译到准确的表演,也不容易,“比如一个‘甜’字,你只有尝了才知道甜度是多少。所以她得找这种感觉,不只是理性的逻辑,还要靠情感、感受。”
第二天,高圆圆找到感觉,“一下子,闯成功了。”刘江兴奋地用指关节敲了下桌面。以这场戏为分界点,刘江觉得,高圆圆建立起了对人物的信念。“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一样),这场戏往前演、往后演,都有个基点,清晰多了。”
有一次在从外地到拍摄地青岛的路上,高圆圆对刘江说,导演,剧本看得我热泪盈眶,我终于明白赵亚苧是怎么回事了。
赵亚苧与演员成泰燊饰演的上司詹姆斯,是另一对重要的人物关系。对赵亚苧来说,詹姆斯像兄长,像父母。但因为根本立场的不同,他们最终要走向决裂。
剧终关键一局,赵亚苧要发挥自己这把“插进心脏的尖刀”的作用,阻止外方间谍破坏核安全,用枪指向自己的上司。高圆圆举起枪的时候,眼里有泪花。有泪花可以,但刘江说,眼泪不能下来,这是立场问题。“她不能动摇她的原则,但她的表情不是坚定的。这是人性。”
接受“人民文娱”采访时,与高圆圆二度合作的演员张鲁一(二人在2022年播出的电视剧《完美伴侣》中饰演夫妻)提到,这次和高圆圆演对手戏,同他以往对她的印象不一样。他特别讲起那场持枪的戏,“从监视器里,包括从后来剪出来的成片中,我都可以感受到,她不再是我原来既有印象当中的高圆圆,她就是赵亚苧这个角色。”张鲁一说。
“原来拍戏可以这么享受”
高圆圆出道二十余年,作品不多。
在《爱情麻辣烫》(1999)和《十七岁的单车》(2001)里,她是清纯学生。导演张杨、王小帅都对高圆圆说:你千万不用演啊,平时生活中什么样,你在电影里就什么样。
▲《爱情麻辣烫》
较为密集拍古装剧的两三年,是一个阶段,高圆圆收获了大量观众,比如《倚天屠龙记》(2002),周芷若让高圆圆在很多年里成为不可取代的虎扑女神。对高圆圆本人来说,那是她接到的第一个复杂人物,身负师父遗嘱的重任,要光大峨眉一派,作为最小的师妹,不能服众;要和明教教主虚与委蛇,但她偏偏有真心。这个角色让她决定留在演艺行业。
▲《倚天屠龙记》
拍完王小帅的《青红》(2005)后,高圆圆停了整整一年。“就发现我是没办法一直拍戏。没有汲取的过程,一直在释放。我也没办法一直离开家。一直在剧组,会让我觉得自我在被消耗。”
到《南京!南京!》(2009),是一个节点:“我要打破这个东西,我要看一看我之外还有什么可能性。”电影以1937年12月沦陷的南京城为背景,高圆圆饰演金陵女子学院的教师姜淑云,想要尽可能保护避难的同胞。那段时间,高圆圆反复看记录那段历史的《魏特琳日记》,看张纯如的自传,深深地投入其中。“每天都是,好像阳光出来了,但是你又沉在里面,看跟生死有关的东西,看人性最具有毁灭性的那一面,不让自己出来。”
▲《南京!南京!》
这让她陷入了长久的情绪压抑期,电影杀青之后有段时间,她晚上需要听郭德纲的相声才能入睡。而她对自己将能量最大化开发的结果也不满意。陆川是打压型导演,在片场要求严苛,重拍,再重拍。高圆圆甚至怀疑,自己还适不适合做演员?“是自我要求高,还是真的就是我能力不行?我觉得都有。那段时间就是一直还挺沮丧的,觉得好像我就是不行,怎么样都不行。确实还挺痛苦的。”一直受挫,受挫源于她发现她没有能力破旧立新。
内观——高圆圆使用这样一个词。她成长在一个父母对她没有任何要求的家庭,不需要她学习很好,不需要她找个什么样的工作,不会说,你要做这个,不能做那个。柏邦妮记得高圆圆跟她讲过,小时候,爸爸参加家长会,老师把高圆圆批评一顿,爸爸还是说,挺好,挺好。当她拍清嘴广告出道、拍电影走红,父母对她的职业选择也淡然处之。她反而养成习惯,自己做选择,自己要求自己做好。那怎么才算好呢?
“就是还没等别人做判断的时候,心里先有了一个判断。”内观太多,对演员本身反而是负累,高圆圆承认。
在这个混沌的时期,她去香港拍杜琪峰的《单身男女》(2011)。她没想过自己能演爱情喜剧,导演说怎么演,她就怎么演。导演说,不对,那就按导演的演法照着来一遍。柏邦妮回忆,杜琪峰是个性情中人,讲过为什么找高圆圆演了两部《单身男女》,“不是说她长得漂亮,或者说觉得她演技好,就是说,我觉得这个人特别好,我就想用她。”
▲《单身男女2》
《咱们结婚吧》(2013)对高圆圆有着重要的意义。在找演员时,导演刘江想找一个能胜任“国民女友”形象的人,他认为高圆圆合适,“而且她很纯良,符合我心中桃子的形象。”
在《咱们结婚吧》之前,刘江拍生活剧已有《媳妇的美好时代》(2009)这个成功案例。他说,生活流剧,生活得自然流动,表演要有真实的交流、反应。演员最好不背台词,就是“说意思”,把最关键的词说准确了,其他自己发挥。
拍情感戏时,刘江经常给演员发任务,“我先画好一个圈,然后你们自己去编去吧。”演员代入角色,一定最有感触,写得比编剧导演好。
那部剧里,杨桃是个有些恐婚的酒店大堂经理,遇到了同样恐婚的男主角果然,两个人之间发生了很多啼笑皆非的故事。这个角色对高圆圆来说并不很难,比前面那个姜淑云轻松多了。加上导演很认可、鼓励演员,高圆圆与对手戏演员黄海波之间也有“特别能够彼此激发的能量磁场”,她找回了做演员的乐趣。
▲《咱们结婚吧》
“你知道吗?高圆圆有个特别大的优点。为什么我也敢让她这么玩?”刘江说,因为高圆圆玩真的。“她不像有些演员,等着对方台词最后一个字,接话,这是假交流。她不是的。当她的对手演员给她真东西的时候,她会真给反应。她能体会到交流的价值。她的注意力永远不会在摄影机上头,而是在对手身上。”
《咱们结婚吧》片场有一种游戏式的氛围。“你可以很肆意地去做你想做的事,导演给你这个空间。”现在讲起来,高圆圆还是很开心,原来拍戏可以这么享受:“只要掌握住了这个人物基调,自己体验够深的时候,你甚至能说出超越剧本的台词。”这在高圆圆的从业经历中是新鲜的体验,以前受限于拍摄的题材、剧种,她不太有这样做的机会;自己也没想过即兴发挥。
她将之归结为“天时地利人和”的幸运。重回小荧屏,虽然没有“建立一个全新的东西”,但是她得以发挥、延展自己擅长的部分,自然而舒服地表达。“所有东西都对了,它就变成了我完全能够享受的一件事了。”
到《绝密较量》,虽然是谍战剧,高圆圆和张鲁一也有暗流涌动的台词。刘江觉得一些两人交锋的对话剧本写得没意思,提前两三天布置作业,让他们自己设计该聊什么。
“高圆圆还是高圆圆,”刘江评价这位四度合作的演员(他们还合作过电影版《咱们结婚吧》和主旋律剧《光荣与梦想》),“但是演技更醇熟了,定力更强了。赵亚苧跟她本人的距离比杨桃远太多,但她塑造得比杨桃更生动。这证明了她不是非要拿自己的本色来表演。”
▲《绝密较量》 拍摄现场
盛夏里的绿豆冰
高圆圆最近一部在大银幕上与观众见面的作品,是拿了北京国际电影节天坛奖的《走走停停》(2024)。这部电影拍的是一个失意的编剧(胡歌饰)回到老家,想证明自己,拍一部电影;他的老同学冯柳柳(高圆圆饰)在电视台工作,也想证明自己,对着他拍纪录片。
电影有一种冷冷的幽默感,“不是靠台词硬拧,是镜头语言造成的生活里的莞尔一笑。”柏邦妮说,在大银幕上看到高圆圆,她觉得非常舒服。
“银幕是很残酷的,有些人出现在银幕上你就觉得好看,想多看,有的人就没有这个眼缘。”柏邦妮说,“高圆圆就是被银幕、被镜头选中的人,现在她在银幕上有点松弛,有点慵懒,很美。”
不止一次,柏邦妮对高圆圆说,你还是多演吧。高圆圆很客气地说,还好还好,谢谢谢谢。
“我知道,她发自内心非常享受与孩子相处的时光。我们举目所见大部分女明星,比起当母亲这件事,更享受自己的职业生涯;或者那一面不表露出来,怕戏路变窄。”柏邦妮说,但高圆圆不是这样。“她把自己的私人生活,她生命中真正对她重要的人和事排在最前面,其次才是她的工作、公众形象、职业生涯。”
柏邦妮说的跟我们通过公开资料和两次采访得到的感受类似,高圆圆有两个世界,一个是面对公众的,作为演员、明星的她,作品不多,曝光很少;一个是面对家庭的,作为女儿、妈妈的她,愿意倾注人生中的绝大部分时间、精力。
▲《搜索》
拍电视剧《咱们结婚吧》的时候,高圆圆正经历人生中艰难的阶段。妈妈病重,住在朝阳医院,剧组在亚运村附近。高圆圆每天收工就到医院去看妈妈,晚上再回剧组住,日复一日。医院里是人间百态、生死离别,外面是CBD,人车喧闹。
要么把妈妈照顾好,要么把戏拍好,现在回忆起来,高圆圆都觉得当初“不可能盯下来的”。可她就是把两件事都做成了。
有五年多的时间,高圆圆自己做妈妈的护工,每天夜里起来两趟。她放弃了很多戏约。“那五年她接戏的标准之一是离家近,因为晚上要照顾妈妈。”柏邦妮说,“但是她内心一定觉得值。”
2019年,高圆圆生下女儿,做了三年全职家长,然后才接拍了《完美伴侣》。她在剧中饰演并购律师陈珊,被数次问到如何平衡事业与家庭。陈珊说,男性都不会碰到这样的问题,当工作与家庭冲突时,男性选择工作,并以此自豪。
▲《完美伴侣》
高圆圆本人没有陈珊这样锋利。她会尽量把工作集中安排在几天里完成,给家庭生活留出完整的时间。她享受家庭生活。
很多妈妈带一整天孩子下来,夜深人静以后会陷入自我怀疑,因为作为个体的那个自己又一天一事无成。高圆圆理解这种状态,但她没有这种焦虑。“孩子不会永远让你这么带一天的,”高圆圆说,“当你把这想成一个有期限的事,会觉得,哇,好宝贵。从她上学那一天,她只会离你越来越远。”
她能感知到,离开家这个最小单位,进入幼儿园,女儿面对的是一个“庞大的、黑洞一样的世界”。她需要帮助女儿消化这些,扶着女儿在社交上往前走一步。她很享受自己在女儿生命中比重还很重的时候。
因为大部分时间都和孩子在一起,反而难以回答“会一起做什么特别的事”这样的问题。“就好像我问你,你昨天做了什么,前天做了什么?回忆了一圈,不一定能想起来。”想来想去,高圆圆说,可能就是大家一起去接小孩,把小孩接回家。
我们的第二次采访是在一个工作日下午,高圆圆在去接女儿放学的路上抽空跟我们通话,她从地下车库出来,手机才有了信号。她分享了女儿三四岁以来最喜欢的绘本:《妈妈买绿豆》,画风很复古,内容很简单,讲的是一个妈妈带着孩子去菜市场把绿豆买回家,处理绿豆,喝完绿豆汤,又做了小冰棍。没什么道理,只是日常。高圆圆现在还会和女儿读这个绘本。她们约定,今年夏天一定要做绿豆冰棍。一定要在盛夏完成这件事,才有仪式感。
▲《宝贝计划》
“她不是一个跳进去起舞的人”
柏邦妮跟我们分享了很多事情,佐证高圆圆怎么在20年的相处中给她的感觉是个“普通人”。
她们认识的年代还没有微信,高圆圆会给她发几百字的短信,认真、周全地回答问题,如果漏回了信息,过几天她一定会很详细、很抱歉地解释前几天在忙什么;朋友见面聊天,不像很多受瞩目的、自然地以自我为中心的人,高圆圆极少把话题落到自己身上。
很多有资源、有声名的人,找人帮忙,会觉得是给对方面子,“默认有一天我的资源会帮到你,所以我找你帮点忙不算什么,不欠你,很安然。”但这么多年来,如果高圆圆请柏邦妮帮忙——比如看剧本、给台词上的意见、找人体验生活,“她一定觉得,我麻烦到你了,还有中间其他牵线搭桥的朋友,一定要感谢你们。”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把‘我是个明星、我是个大美女’这件事看得很重要。”20年前,柏邦妮觉得,这固然可贵,但写出来别人会觉得假;20年后,高圆圆还是这样,她说,大真似伪,就是真。
高圆圆成名正好在21世纪初,在中国演艺行业、娱乐圈的上行期。柏邦妮说,年轻的时候,她曾替高圆圆觉得遗憾,是不是该再往上努一努,达到更高的职业高度,“咱又不是没有那个条件。”但高圆圆没有不停地上戏、争取顶奢代言,一直顺其自然。
现在柏邦妮也年过40,才发觉很多事如浮云,比如演了什么电影、得到什么角色。对一个人来说,更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觉得幸福?你满意你的生活吗?
高圆圆、柏邦妮和另一个朋友有个固定的三人小组,聊得最多的是最近看了什么书、看了什么电影?线下演出抢什么票?
新冠疫情封控结束、线下演出放开的那个春天,她们大量地看脱口秀演出,那时候票不好买,买到什么拼盘都看,还看了刘旸教主的专场,大家都笑,都很开心。
如果看戏是在冬天,她们会先在天桥附近的苍蝇小馆子吃个饭,高圆圆穿着羽绒服,戴棒球帽,拿个小保温杯。吃喝完再一起去剧场。有时候在票务大厅,取票换票有什么问题,高圆圆就在那跑来跑去。这么多年,在私下的相处中,柏邦妮没有见过高圆圆带助理。
先锋的实验的经典的,各种戏她们都看。最近一次她们约着去看了话剧九人团队的《双枰记》:1930年代三个因为政见已分道扬镳的老友在一个雪夜聚到一起,其中两个人想帮助另一个人渡过难关。看完她们都很激动,这不是大导的作品,很年轻,很有锋芒。
“她没有苦苦维持自己的容貌,没有街拍要穿成什么样子,没有证明我是幸福的、我是个成功的女明星。在最烈火烹油的年代,她能够自持;最好的时光过去以后,她能自守,始终在不卑不亢的心态里生活,特别知道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柏邦妮认为高圆圆骨子里有种淡定和强大,身上有一种淳朴。
▲《青红》
高圆圆成长在北京的军工大院,远离城区,又被放养长大。在很长时间里,她以为自己长大了会当个文员,大学读的也是文秘专业。她跟柏邦妮说过,我觉得当作家挺好的,你这个职业真好。
有时候,几个朋友聊起外界的纷纷扰扰、行业的起起落落、40岁以上女演员在演艺事业中面临的窘境等等。柏邦妮发现,高圆圆不是不知道,只是不为此所困扰。“她在私人生活和精神世界里找到了挺大的自足。”
二十来年前,她们第一次见面,高圆圆穿着一双旧旧的户外皮靴,鞋带很长,被绕着鞋帮绑了两圈。认识这些年,柏邦妮没见高圆圆背过贵包、穿过奢牌。到了夏天,就是背帆布袋,穿法式碎花裙子、平底鞋,像很多文青一样。除了演《南京!南京!》的时候,她几乎没听说过高圆圆内耗,见朋友时,高圆圆永远高高兴兴的。
高圆圆与行业、工作等等之间,有安全距离,一个隔温层。“她不是一个跳进去起舞的人。”她看重生活的、内心的安宁,而这份安宁也反过来保护了她,尤其在时代退潮的时候。
柏邦妮告诉我,高圆圆的经纪人、助理、司机都很多年没换过,她和发小一直保持亲密的关系。“我们那个时代的一些人,会把体面看得很重要,那个时代给了人精神养分和精神追求。20年后,时代已经变成这样子,有些人、有些事就有稀缺性。”高圆圆可能不是那个年代最耀眼的明星,却是现在还令人回味的存在。
▲柏邦妮与高圆圆的海报合影 图/柏邦妮提供
感知痛苦,或不必勉强
今年,在为电影《风林火山》补配音时,高圆圆看着电影里仿佛被架空的、下雪的香港,以及电影里的自己,有些恍惚。“像是在看另外一个女演员的表演,又熟悉又陌生。”那是2017年的她了。
去年5月《绝密较量》在青岛,杀青,如果按照多年来的规律,高圆圆一定要躲回家里,“一年后再见了”;而她居然感觉好像还可以接着工作。不是应该年纪越大,生命能量越低吗?她自问。那也有可能她就是跟一般人反着来的。她接了一部刘伟强导演的电影《克什米尔公主号》,拍完以后,又接了另一部电影,郑执导演的《森中有林》。
前段时间,高圆圆看了舞台剧《初步举证》的主演朱迪·科默的采访。科莫演一个工人阶级出身的刑辩律师泰莎。科莫说,不能放过这个角色,不然她会对不起泰莎。
高圆圆以前总有这样的感觉,靠近角色必然导致痛苦。有时候她会怯,但科莫的话激励了她,“你要感知,不然会负了这个角色。”
但另一方面,有女儿后,高圆圆生出一种生理上的本能,痛苦情绪溢出时,她的自我防御机制会启动。她将之理解为大自然赋予女性的能力。“就是作为妈妈,好像不能有痛苦的权利了,因为痛苦是负面的东西,不利于养育下一代,我是这么理解的。”真的很奇妙,她感叹,她拍哭戏变得比以前难,进入很痛苦的情绪后,会很快就跳出去。有时她想,进不去就进不去吧;可有的时候,心里的声音却说,这样不行。就像朱迪·科默说的,这样会辜负角色。
“如果我不是做演员这个职业,我不是做创作,那我真的太感恩我做母亲后老天赋予我的这个能力了,”高圆圆笑了笑,“我比以前容易快乐了,人顺畅了,也不怎么拧巴,整个人状态都好很多。”
拍《完美伴侣》时,高圆圆和张鲁一探讨这个困惑。张鲁一对她说,不必勉强。
最近一年里,拍《克什米尔公主号》和《森中有林》,她的角色都处于大开大合的情绪中,“有非常大的悲在身上”,她不能不去体验。“就是又危险,你又知道必须去做;然后有时候惰性会让你逃避。但是如果做到了,那真的是很美妙的事。”
停了几年以后再回来拍戏,高圆圆内观自己,另一个变化是,拍戏的目的性没那么强了。“我想的是,我当下怎么能把这个人弄得好玩一点,我再享受一点。”
▲《走走停停》
《走走停停》里的冯柳柳,是囿于家乡的电视台员工,想拍一部纪录片,把希望放在了自己回乡拍电影的老同学身上。这是个跟自己有反差的人,高圆圆想演。《森中有林》里,她演的角色可以与她很像,也可以与她很远。她选择了把观众熟悉的她的特质放一放,“看看我有没有可能创作出来一个新的东西。”
去年底,电影《好东西》上映,片中的几位都市男性各有弱点。赵又廷演的是女主角的前夫,一位女性意识觉醒较晚的男人,想要挽回自己的前妻,做出种种有点荒唐又不乏善意的举动。我问起高圆圆对丈夫饰演的这个角色什么看法。她说,在听赵又廷讲剧本的时候,两个人都觉得,前夫这个角色有点意思,“演戏到一个阶段,可能会去追求所谓的有趣。那两个字,就是人物的闪光点所在。”
▲图/受访者提供
我没有想过一定要长青
——对话高圆圆
我很少能做到闷着头就特别炸、特别精彩
南方人物周刊:你以前说,很小的时候演戏,在镜头前非常不自在,这种感觉在你做演员到什么阶段才克服了,是《咱们结婚吧》,还是更早的时候?
高圆圆:现在也会有那样的时刻蹦出来。小的时候更不自在,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要站在这儿。现在有时候不自在是来自于,每一部戏,总有几场戏、几个镜头,不能完成得很好。
南方人物周刊:这样的不自在会成为一种负担吗?你怎么消解这种懊恼?
高圆圆:会,我拍《克什米尔公主号》的时候有一场戏,我拍的当下觉得,这是我能力能做到的最好,然后就过年去了。我特别难受的是,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如果我想得出、做不到,我都认,但我想也想不出来,整个年就过得非常不好。我就跟又廷聊——我觉得这是演员夫妻很棒的地方,大家可以专业对专业地聊,给予意见。
我过完年回来,跟导演说,(这一段)可不可以重新拍。刘伟强导演非常疼爱演员,他会帮助演员完成这些想法。但我拍之前,他们都在说,不可能比之前拍得更好了,让我看素材,说看了可能就满意了。但我知道问题在哪儿。所以在一段时间的痛苦和重新准备之后,再回去拍,至少我觉得我超越了我之前拍的。(以往)大家赶档期也好,赶场景也好,很难重新拍,这种机会特别少。我们那次就在自己建的景里面,刚好景还在。陈坤(合作演员)也特别好,说只要搞创作都没问题,大家一起重新来。
南方人物周刊:修正了不够好的自己,应该会感觉很爽?
高圆圆:是的,对于我自己来说确实是。可能我很少能做到,闷着头一下就让自己特别炸、特别精彩,我也没有这样的才华和能量。所以有机会修正的话,就有可能比以前好一点。
新的能量爆发的状态
南方人物周刊:说到拍完戏需要汲取能量,都有哪些人、哪些事能给你能量?
高圆圆:对我来说,回家就行。不能太多人,太多人又是消耗了。我是一个生活中几乎没有什么社交的人,90%以上的社交对于我来说都是消耗。只要回家,没有社交,我就能歇过来。
南方人物周刊:听上去拍完《绝密较量》之后是一个节点,你发现自己还有很多能量还可以发挥,而不是必须离开工作。
高圆圆:对,我当下觉得,我得停了,我要回家,我要每天都看得见我女儿。可是一个新的角色来了之后,我不得不说,她对我有吸引力。
变化在哪儿?我觉得在于我有自驱力了,不是谁逼着我要接戏,或者谁跟我说,你这个阶段应该拍戏了,不拍戏观众给你忘了。没有人讲这些话。主观上我很想要做这件事,那一切我都可以克服,我可以不断把能量分裂,分裂,再分裂。好像目前也做到了,我还希望能做到更好。也许我到了一个新的能量爆发的状态了,我也不知道。
南方人物周刊:周围人不会说,“该接戏了,不然观众把你忘了。”是不是你这些年都没太听到这样的声音,或者说听到了其实你也不太在意?
高圆圆:对,公司的工作人员都很好,不会制造什么压力,说得最重的话也就是,好像是该拍戏了。(我的标准是,)看这个角色能不能打动到我。
南方人物周刊:但你不会出于对行业变化、外界因素产生的焦虑,来做决策?
高圆圆:对,我觉得我比较幸运,至少我不想看,我是可以不用真的去看外面的市场,或者是别的什么。另一方面,可能我也没有那个想法,一定要长青,一定永远在一个高度上,那也是不可能的。
南方人物周刊:你自己会有假想或者担心吗,比如这么多年以后再与观众见面,观众会怎么看你?
高圆圆:我主观上就没太想这个事,当我听到有的观众说,你要多演戏啊;或者留言说,期待你新的角色,我觉得我作为演员的存在没有被忘记。
南方人物周刊:在你没有演戏的那几年,听到这样的声音是什么想法?
高圆圆:就不太想这个事。好像没演就没演了,会想念的也是当演员在表演时的状态吧。
南方人物周刊:为什么你对于演员要常青,没有执念呢?对自己长期做的事情有所求可能是更常见的。
高圆圆:我对当下肯定是有所求,这更大程度上是一种向内的有所求,就是我希望自己做到自己能力的最好,做到当下最大投入。不只是演员,任何一个行业。很多事情不是一个人决定得了成败的,大到整个社会的大环境,小到一个播出时间,可能都会影响这部戏的收视。我能做的就是把我眼前的事做到最好。我不能掌控的事情,就没有必要再为此烦恼了。
我也在想,我的人生哲学,可能是特别原始的自我保护的一个本能吧。
▲刘江导演与高圆圆在拍摄现场交流 图/ 《绝密较量》 剧组
最稳妥的一条路
南方人物周刊:在《十三邀》里你讲到,父母对你没有很高的要求,那你的内观,你的自我要求,标准是怎么建立的?
高圆圆:我后来也想,那么小的一个小女孩,家长也不太给这些东西。我父母都是非常少言寡语的人,也不说教。但是我觉得他们做到了言传身教。另外,可能真的是小时候的阅读带给了我很多对自我的补充吧。
南方人物周刊:很少听你讲小时候的阅读。
高圆圆:小的时候我们家人都有阅读习惯,父母给我跟我哥订各种期刊杂志,到现在我都留下来了。《东方少年》那个时候每期的封面还是韩美林画的十二生肖。还有《中国儿童》,我哥的《奥秘》。看完了之后,没有更多少儿读物了,字稍微认全一点,我就开始翻我爸我妈的期刊,在并不是很适合的年龄看了很多《收获》和《十月》。
很多时候,可能全家都很安静,他们读他们的,我读我的。我妈是一辈子不要出门、非常自闭的状态,不要跟外界有接触,但是她又特别喜欢三毛。我也没问过她,那是她精神世界里向往的人物吗?还是说她纯从三毛的世界里面获取她生活之外的那些故事、那些信息?三毛也影响了我很多。
南方人物周刊:对你的影响是指三毛书里面写的那些来自远方的东西?
高圆圆:对,小的时候会把苦的生活当作一种浪漫,到了一定年龄阶段之后,会发现她描述的生活是非常苦的,是苦中作乐。所以我在想,我小时候确实是很追求浪漫主义的,现在就是很务实的状态。
南方人物周刊:在那个阶段你会对未来有一些远方的想象吗?你说过,拍《单身男女》那会儿在香港,你想过,如果在一个平行时空,你也许大学就离开北京,后面可能就在外地做别的事情了。
高圆圆:我小的时候就一直没有想过离开家,离开北京看世界。我觉得在北京就最好,在父母身边就最好,他们绝对是提供给我最基础能量的存在。我对世界也没有那么好奇。不好奇是因为不够勇敢吧,知道应付不了那些东西,那阅读就够了,观影就够了,不敢自己去体验。但是长大一点,比如我30岁了,稍微觉得有能力掌控生活的时候,会发现原来自己是有好奇的,甚至说是有遗憾的,在能去看世界的时候,我选择了更安全的路去走。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好,只是确实有很多可能性,而我选择了最稳妥的一条路。
▲《单身男女》
我从来没有觉得年轻是特别美好的事
南方人物周刊:你说过,演员比其他人更早意识到衰老这件事情。年龄、岁月和它们带来的一切,你是怎么接受的?
高圆圆:首先,我妈妈是40岁才生我,我父母都比我同学的父母要大一截。我生活中从小就接触衰老这件事情。我懂事的时候,我妈就已经四十五六了,再加上我妈妈又身体非常不好,我都没有见到过她的鼎盛时期,看到的就是她枯萎衰败的生命轨迹。可是我依然觉得她是很美好的,在日常的生命状态里有天真在。小的时候,我对死亡有非常大的恐惧,因为我跟我妈的感情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深,所以我从小告诉我自己,我会比别人更早没有妈妈。我有点病态地要留在她身边,觉得时间太宝贵了。
但是看着她从衰老到最终死亡,我反而一下好像就通了,就透了。死亡这件事很残酷的,其实不是自己经历痛苦,而是给留下的人留下痛苦。看着最爱的人经历了死亡之后,自己就完全不再怕死亡了。
再到我自己,我小的时候就觉得,我当下所有碰到的难题都是因为我太年轻了,我没有能量、经验解决,特别盼长大。小时候想,等我30岁就成熟了,什么都能处理得了;可是等到30岁会发现,人生好像才开始;到40岁,我依然发现我的人生才开始。我现在马上要到46岁了,我还觉得,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根本就没头儿。
南方人物周刊:小时候为什么会这么坚定地觉得,阅历和年纪能解决当时解决不了的问题?
高圆圆:小的时候,就没有觉得年轻女性是个多美妙的事情。可能我最看重的人里,没有什么年轻女性的存在。等自己成了所谓年轻女性的时候,生活中的困惑远大于作为年轻人该享受的,或者作为年轻女性被有些人羡慕的。我的脑海里只是想,我怎么克服我生活中的痛苦?我太年轻了,我完成不了很多事情。失望也好,无助也好。我从来没有觉得年轻是个特别美好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反而觉得过了那个阶段会更自在。
小的时候是觉得,老,能够带给我解决问题的能力。但真的到了所谓“老”的时候,又会发现,我拥有了这些能力,但我依然觉得我是年轻的。
▲《十七岁的单车》
少一点内观,多一点感性
南方人物周刊:你现在拍戏,是比《南京!南京!》的时候更容易走出来了?
高圆圆:我现在没有做到《南京!南京!》时那般的投入,因为那时是单身的状态,只用为自己的生命负责,还有父母。现在我觉得自己生命的重量和厚度,跟那个时候完全不一样。除了单纯的自我,我还有很多要负责的东西,我不能让自己失去平衡,不能让自己失控。
南方人物周刊:有了女儿这几年,你对自己还有什么新的认知?
高圆圆:真的挺有趣的,刚好我是在整个人状态相对成熟,又在职场体验到了一定程度、想要开发新领域的状态下,做了妈妈。这是个新的生命体验,丰富着我过去的一块空白,它完全区别于做女儿或者做爱人、做演员、做朋友。有一个育儿理念是说,你教不出你认知之外的小孩。所以我反而会希望我自己在各方面变得更好。
南方人物周刊:就像你的父母对你言传身教一样,你也会希望成为下一代的榜样,对吗?
高圆圆:我的父母完全没有说教,同时,他们也不会有一些爱的表达。但是我做妈妈,说教也好,爱的表达也好,都会做非常多。我很享受这个过程,也许对于女儿来说可能够了够了,那不行,我要表达,我要表达。
南方人物周刊:你说你想要更好,这个标准跟你前一人生阶段的追求不一样吗?
高圆圆:我觉得就是对边界的认知吧,以前对边界的认知是有限的,一直有条有框,在这个条框里面。但是现在越来越觉得条框可以非常大,你的条框大了,给小孩的条框才会变大。
南方人物周刊:那对自己的内观能不能也松松绑呢?
高圆圆:对啊,我跟自己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把内观关掉很多,我应该更能享受演戏这件事了。我从小就是内观太多了,多到我觉得对做演员已经是拖累了。因为内观太多,失去了很多感性的东西,失去了很多要保护起来的直觉。虽然内观我还是没办法改,它可能就是我人生的底色,但是拍戏的时候,我一直在跟自己说,少一点内观,多一点感性。
(感谢佟金扬协助约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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