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5adde432d741d38ed0bc22f8504db4.png)
注:由“星星的孩子”王裕杰带来的歌曲《You Raise Me Up》,谨以此歌送给所有妈妈。
“可能‘星星’生下来,就是为了感受这个世界,看花怎么开、水怎么流。”李婷是两名“星星的孩子”(孤独症患者)的母亲,“开开心心、能吃能喝”是她对孩子最大的期待。
在东莞,每年新增孤独症患儿近千人,这背后,是上千个家庭。妈妈,是大多数“星星”的守护者与陪伴者。
在DeepSeek输入“孤独症人士母亲”的关键词,人工智能给出的答案是——坚韧、无私、学习、包容与希望。
当我们走进“星星的孩子”的生活,将目光放在“妈妈”身上,得到的是比AI的答案更有温度的故事。
在“三八”国际妇女节到来之际,南方+联合东莞市文化馆(爱心文化馆)对谈来自东莞的三名“星妈”,在她们的经历中,感受女性力量。
音乐疗愈“星星”
当朱响玲发现大小伟“不会说话,却会唱歌”时,她就决定用音乐,疗愈这个家庭的一生。
大伟名叫宁伟诗,小伟名叫宁伟词,23年前,他们同时来到世间,这让朱响玲和爱人欣喜万分。然而,两个孩子在情绪表达上的异常却引起了朱响玲的注意。
“他们不会说话,只能听指令”,朱响玲教导孩子叫妈妈,大小伟只能跟着喊“叫妈妈、叫妈妈”。大小伟两岁那年,朱响玲带着他们去了医院检查,两个孩子被同时确诊为孤独症。
朱响玲在与大小伟的合影中写满了新年愿望。
朱响玲在与大小伟的合影中写满了新年愿望。
孤独症,是一种广泛性发育障碍,病征包括异常语言能力、异常交往能力、狭窄兴趣以及固执行为模式。
确诊后,朱响玲辞去了音乐老师的工作,开始全程陪伴伟诗和伟词长大。也许是奇妙的缘分,某一天,朱响玲突然发现,大小伟对音乐有着不一般的感知力。
“他们会跟着录音机和磁带播放的儿歌学唱,他们不会正常说话,却能跟着音乐读‘小白兔白又白’”。朱响玲描述,大小伟能通过CD里的歌词学认字,甚至学会了一些台湾歌曲使用的繁体字。随着听过的歌越来越多,大小伟认识了很多汉字,现在可以正常读书看报。
在音乐上,大小伟有着与正常孩子一样,甚至过于常人的感知力。朱响玲记得,有一次播放李叔同的《送别》,当听到“夕阳山外山”时,伟词哭了出来。“他们能听懂歌曲使用的和弦,能对歌曲的情绪感同身受。”朱响玲说。
大小伟走到哪唱到哪,点什么歌唱什么歌,唱歌成为他们与世界交流的方式。而当发现孩子是爱唱歌的“星星”时,朱响玲也成了给孩子创造舞台的“月亮”。
舞台上,大小伟穿着帅气。
舞台上,大小伟穿着帅气。
大小伟第一次登上舞台,是朱响玲主动寻找的机会。面对台下观众,大小伟控制不住眼神游移,注意力分散。下场后,朱响玲开始思考锻炼孩子的舞台表现力,她给孩子置办了七套演出服,教他们表演动作、演唱方式。
每一次演出,朱响玲都会在台下高兴地看着舞台上闪闪发亮的大小伟,因为他们的歌声,也因为他们脸上明显的笑容。下场后,朱响玲会问他们感受,大小伟会笑着点头,表示想去更大的舞台。朱响玲一边教导着孩子舞台表演技巧,一边为孩子寻找着舞台更大的演出机会。
9岁那年,朱响玲帮大小伟加入了天柱慈善促进会成立的公益机构,这是“东莞星星联盟”艺术团的前身。
“东莞星星联盟”是东莞市文化馆在2017年与多家孤独症相关帮扶机构共同发起成立的全市孤独症帮扶平台,截至目前,共计开展课程1300余期,包含音乐感统课、音乐律动课、乐器课、绘本课、家庭扶持讲座等,参与家庭及志愿者超40000人次。
空闲时间,朱响玲喜欢带孩子们旅游。
空闲时间,朱响玲喜欢带孩子们旅游。
艺术团聚集了很多同样患有孤独症但在艺术方面有特长的“星星”们,也让他们有更多机会登台演出,展现风采,获取掌声,甚至可以进行商演,获取相应的物质回报。
朱响玲说,集体能教会大小伟不一样的东西。从前孩子在家里想唱就唱,在集体中孩子能学到基本的纪律,学会和不是“妈妈”的人打招呼,并且接触一些新鲜事物。
2021年,文化馆给孩子们开设了“星星儿坦途”公益课,教孩子们外出乘坐公交车等技能。这是大小伟第一次坐公交,他们感到害怕,即使在志愿者的辅助下也不敢上车。
所幸朱响玲总是在一旁陪护,她见状走过来,抱着孩子说:“妈妈在,不害怕。”在妈妈的陪伴和鼓励下,大小伟搭上了车,对公交车的害怕也在平稳的行驶过程中转变为坐车的喜悦感。
这种陪护伴随了大小伟从出生到现在的23年。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一升一降的声调起落,疗愈着大小伟,也治愈着朱响玲,让她相信,他们都是会唱歌的“星星”,而她是守护“星星”的妈妈。
190个孩子的“妈妈”
东莞市牵牛花儿童潜能开发中心(下称“牵牛花”)是最早加入“东莞星星联盟”的成员单位之一,同时是第一家进驻到东莞市文化馆,为孤独症孩子开设爱心绘本课程的康复机构。
贴在牵牛花门口的爱心需求。
贴在牵牛花门口的爱心需求。
创始人李婷也抚育着两个“星星”。今年,大儿子轩轩16周岁,小儿子睿睿13周岁。两个孩子确诊的最初几年,无助和焦虑的情绪始终萦绕在这位单亲妈妈的心头,“我抱着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期待,去北京学习,拼命地补康复理论知识,然后拼命地教。”
十年前,东莞针对孤独症的康复机构并不多,在远离市区的石龙周边,则更加难觅。李婷和几个“星妈”凑在一起,筹划着自己办一个能够长期提供科学训练的康复中心。2015年6月,李婷将大家的想法付诸行动,牵牛花正式成立,专门为0至6岁的孤独症儿童以及发育迟缓的孩子提供课程教学、技能培养等服务。
位于石龙的牵牛花。
位于石龙的牵牛花。
起初,牵牛花只有3个老师和5个孩子。“家长们在这里抱团取暖,互相扶持。”机构刚成立的几个月,孩子生病、经营压力、债务危机“一起找上门”,李婷一度变得逃避,患上了神经衰弱、耳鸣等疾病。“是一位‘星妈’坚持拉着我出门,带我去找妇联等单位对接。我们一起打开自己。”
运营了几年,牵牛花的师资力量逐渐壮大。托养一个人,解放一个家,家长们也因此获得了一些喘息空间。不过,随着孩子慢慢成长,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
据了解,在东莞,康复教育补助的对象为0至17周岁,对于大龄孤独症人士,政策救济仍有完善空间。政府补助因年龄增长而“断崖式下跌”,“星星”们自身又欠缺职业技能,甚至不少家庭无法支付托养费用……第一批从牵牛花毕业的孩子只能无奈“返屋企”。
在牵牛花,“星星”们可以体验、学习钢琴。
在牵牛花,“星星”们可以体验、学习钢琴。
再给大龄孤独症人士一个家,成了李婷“必须做的事情”。
2023年,东莞市残联提出,社会应当为年满16周岁至法定退休年龄,含孤独症患者在内的智力、肢体及精神残疾人提供24小时托养服务。
响应政府需求,牵牛花新建的校区——牵牛花康复托养中心(下称“牵牛花2.0”)在2024年正式落成,这是东莞首批为大龄孤独症人士提供24小时托养服务的机构。
“包括装修、设施采购等,前后投入了一千多万,背了很多银行贷款,算是个重资产项目。”李婷说,“这虽然难,但总要有人去做。”
目前,牵牛花分少儿部、青少年部与成人部开展教学,为孤独症等心智障碍人士提供不同层次的康复干预服务。包括晚间托管在内,共有190余个学生在牵牛花的两个校区接受训练,李婷也成了这190多个孩子的妈妈。
牵牛花2.0以庇护就业为重点,辅助“星星”们实现就业乃至创业。“生活技能是基础,职业技能往往是从兴趣爱好类的休闲技能里挖掘的。”李婷介绍。“星星”小鸣(化名)擅长画画,可以画出一艘潜艇的多个面,老师们就以绘画为主对他进行培养,画作的文创衍生品正在打版制作。
在牵牛花,“星星”们可以体验、学习钢琴。
在牵牛花,“星星”们可以体验、学习钢琴。
新校区小楼一侧,牵牛花2.0为学生们筹划了7间爱心超市,包括饮品店、手工作坊、艾草室、服装店、花店等,作为学生们的“实习基地”。李婷透露,机构还将邀请妈妈们参与经营,共同获取报酬,以缓解家庭压力。
“考虑到孤独症的情绪波动问题,孩子们进入一线工厂的机会仍然比较少。”李婷说,目前,牵牛花只与众生药业签署了异地就业协议,由后者采购机构学生手工制作的产品。
不久前,东莞市文化馆前往牵牛花开展新一年爱心文化馆的需求调研,李婷说,让“星星”们真正通过就业融入社会,是她目前最大的诉求。
当“星孩”上岗
李婷的需求也是大多数“星妈”的需求。
“我们老了,他们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像一根剪不断的丝线,多年来在陈卫娇的脑子里乱作一团。
2009年,年仅1岁的孩子小浩确诊为孤独症,从那时起,陈卫娇仿佛开始了一场看不见终点的“马拉松”。
十多年来,为了掌握更多关于孤独症的知识,陈卫娇在不同的城市间穿梭,参加论坛、学习、培训;和一群家长共同成立“东莞市彩虹伞特殊儿童家长支援中心”(下称“彩虹伞”),从关爱“星星的孩子”到关爱“星星的家庭”;2017年加入爱心文化馆,成为“东莞星星联盟”的首批成员,此后每年在东莞市文化馆为孤独症群体带来不同的艺术课程。
多年来,陈卫娇参加了无数个关于孤独症的论坛与会议。
多年来,陈卫娇参加了无数个关于孤独症的论坛与会议。
陈卫娇的目的很明确——寻找一个让“星星”融入社会的机会。
在陈卫娇的悉心照料下,小浩顺利进入普通职高学习,闲暇时间也会出入文化馆接收艺术课程。“这十多年的疗愈就像‘马拉松’的上半场,小浩马上面临从职高毕业,这就是下半场。”
毕业后,如果不能在社会上找到一份工作,小浩只能长期待在家里,随之而来的是技能的退化、心理上的高压、与社会更加脱节……“还需要有一个辞职全程看护的母亲。”陈卫娇说。
但“星星”就业并不容易。数据显示,我国孤独症群体人数超过1000万。其中大龄孤独症人士就业率则不到10%,融合就业比例不足5%。
对此,陈卫娇深有感触。
大概从两三年前开始,陈卫娇尝试为“星星”们创造就业机会。她想过自己办一个“手工作坊”,让“星星”们靠手工挣钱,但场地、人工带来的高额成本让她不得不放弃。
陈卫娇带小浩做手工。
陈卫娇带小浩做手工。
后来,她开始在东莞寻找合适的企业提供岗位,但大多数吃到的是“闭门羹”。
陈卫娇总结了三点被拒绝的理由:一是大多数人并不了解孤独症;二是企业怕负不了责任;三是怕其他员工有意见。“我能理解,但还是有点失望。”
今年年初,长期在“彩虹伞”担任特殊教育的徐老师告诉陈卫娇,她找到一家愿意为“星星”提供岗位的企业,陈卫娇第一反应是高兴,随即脱口而出:“你也太幸运了吧!”
于是,李婷、陈卫娇们的期待,在一间小小的操作间里得到了回应——
“我做完啦!”操作台上,17岁的小明(化名)将瘦长的手臂举过头顶,骄傲的神情逐渐在脸上展开,等待着下班的指令。
得到肯定的眼神后,小明缓缓站起来,轻步从同事身后绕过,拿起自己的物品,朝着门口刚走没几步,便蹦蹦跳跳地消失在视野内。
在东莞市迪爱歪礼品有限公司(下称“迪爱歪”),还有好几名和小明一样的“星星”,他们在特殊教育老师的陪同下,从事着包装制作的工作。
叠大飞机盒五分钱一个、叠天安门版的小飞机盒加放包装加封包装一毛钱一个。就这样,一台饮水机、两张桌子、几张座椅便组成了“星星”们的流水线。
小浩有空的时候会去体验志愿活动。
小浩有空的时候会去体验志愿活动。
“迪爱歪特别符合我们的需求,首先企业规模适中,在东莞各镇街可复制;其次,礼品包装工作难度低、重复性强,相对来说更适合‘星星’们。”陈卫娇提到,小浩偶尔也会来体验“工作的快乐”。
率先在迪爱歪上岗的孩子,一是住得近,二是动手能力相对较强。“我们特别希望迪爱歪的模式变成可复制的经验,让更多企业愿意接纳这些孩子,住在不同镇区的大龄孤独症人士都可以就近就业。”
“重要的不是我们能接收几名‘星星’,而是有多少企业认可我们的理念,我希望爱心企业可以像春风一样吹向各个地方。”迪爱歪负责人谭世源说。
策划:黄晓丽 靳延明
采写:南方+记者 章倩倩 王颖 张帆
文中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订阅后可查看全文(剩余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