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90后“荔三代”：推动冰荔出海，走入寻常百姓家

5月的东莞，烈日当空，燥热难耐。走进厚街镇大迳社区的荔枝山林，漫山遍野满目葱茏，顿感一阵凉意。

一大早，黄文杰来到山林里的果王果场，将地上掉落的冰荔幼果一一掰开，看看里面是否有虫。“如果十颗有九颗有虫的话，那就说明要除病虫害了；如果都没有虫的话，那就说明是下雨的原因导致掉落。”

今年31岁的黄文杰是“果王”黄志强的儿子。2011年，黄志强培育出荔枝新品种——冰荔。多年来，冰荔以优异的品质和380元/斤的坚挺价格，成为东莞高端荔枝的“首席代表”。

7年前，黄文杰毅然转入荔枝行业，潜心学习荔枝种植、推广技术，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荔三代”。父子两人默契配合，将冰荔品牌推向全国。去年，黄文杰还首次尝试将冰荔出海，销往新加坡。

黄文杰查看冰荔树上的天牛虫危害。

大迳社区是厚街荔枝的主产区之一，荔枝种植历史悠久。黄文杰称，其爷爷从1970年左右开始种荔枝，父亲黄志强从小耳濡目染，对荔枝种植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1994年，黄文杰出生那一年，黄志强开始独自开山种荔枝。彼时，东莞的荔枝品种以桂味和糯米糍为主。

从小，黄文杰便跟着父亲在荔枝林“摸爬滚打”，帮忙拉管、打农药、采摘荔枝等。

黄志强对荔枝有着几乎发狂的热爱。他经常在半夜独自走到山顶，检查荔枝树是否有病虫害。每次，黄文杰问他：“去山顶干嘛？”他都说：“去跟荔枝树‘聊天’。”

2011年，黄志强培育出荔枝新品种——冰荔，并“破天荒”将价格定为500元/斤。当时，黄志强还在果场的墙壁上贴了一张小小的海报，将冰荔价格标注在上面，让众人瞠目结舌。

“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包括我在内。”黄文杰回忆称，彼时，桂味和糯米糍分别售价5元/斤和8元/斤；而父亲将冰荔标价500元/斤，“超出了正常人的逻辑。”

然而，第一箱冰荔（一斤装）很快卖了出去。看到父亲收到的500元，黄文杰觉得“自己要疯了”。

后来，黄文杰才慢慢理解父亲的苦心孤诣。“那一年，荔枝市场低迷，整个行业没有一个高端品牌，但果农又都非常辛苦。”父亲这种“超前的思维模式”，让黄文杰肃然起敬。

当然，“天价”的背后，是对品质的严苛管控。冰荔外观艳红，口感嫩滑、无渣，甜度高，个头又大又饱满。

冰荔是东莞高端荔枝的“首席代表”。受访者供图

在黄文杰看来，冰荔的问世还有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冰荔非常适合在大迳这条山脉生长。”他称，大迳社区荔枝林所处的山脉，形状犹如聚宝盆，受台风影响较小；日照时间长，荔枝甜度更高。

“中国荔枝看广东，高端荔枝出东莞。”冰荔问世之后，以优异的品质和高昂的价格，迅速成为东莞高端荔枝的“首席代表”。

2018年，冰荔通过广东省农作物品种委员会审定，并获广东荔枝产业联盟荔枝擂台赛冰荔一等奖。同一年，黄志强被评为“广东十大荔枝种植匠”。

“果王”黄志强。

高中毕业后，黄文杰当了两年兵。退伍之后，他“心高气傲”不想回去种荔枝，而是选择当教官。“当时就想出去闯荡一番；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想要飞出去。”

2018年，黄文杰结婚成家，“心一下就定了下来”，也不再想在外闯荡，于是选择回去，“死心塌地”地跟父亲一起种荔枝。

“那一年，荔枝种植刚迈入3.0时代，也迎来智能化管理。”黄文杰说，在设备方面，果王果场引入了无人机打农药。黄文杰买了一架无人机，参加了三天培训，考取了飞行证。

“刚开始试飞的时候，就炸机了。”黄文杰称，当时，无人机飞到了山顶，自己用肉眼观察以为不会炸机；但因为有视觉误差，无人机撞到了树上。

黄文杰买了一架无人机，用来喷洒农药。

此外，黄文杰还从山顶到果场架设了轨道车；荔枝采摘之后，便可以通过轨道车运输到果场，无需人力挑担。

不过，在黄文杰看来，就算有了先进的设备和工具，仍需结合传统管理理念。比如说，用无人机打药，没有用药标准。“如何把控好药物浓度，不留下药害，需要结合老一辈的经验。”

“如何把荔枝种植从一种很累的农业变成没那么累、有趣的农业，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黄文杰说，自己也从中感受到了从事农业的乐趣。

在2018年黄文杰投入荔枝产业的同时，父子两人也将冰荔的价格从500元/斤调整为380元/斤。此后，不管市场如何波动，冰荔的价格一直非常坚挺。

而在销售方面，目前果王果场冰荔的顾客以父子两人的微信朋友圈为主。这些顾客来自全国各地，包括北京、上海、福建、江浙、广州、深圳等地。“基本能实现供需平衡。”

“很多顾客到果场看了一下，买了冰荔回去，平时也不会联系；到了冰荔成熟之季，才在微信上冒出来，又继续下单。”黄文杰说，这说明大家对果王果场的冰荔信任度非常高，“这是多年积攒下来的。”

黄文杰使用无人机喷洒农药。

每年6月中旬，冰荔成熟之时，是黄文杰最忙的时候。有一天，他和工人们从凌晨4点开始上山采摘冰荔，一边采摘一边不停地接订单。“忙得连吃饭和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到了晚上12点，工人们回家休息了，黄文杰又叫上家人继续忙到第二天凌晨4点。“忙得有点晕了，才想起自己没吃晚饭。”每年这种忙碌模式要持续大半个月。

2022年5月，黄文杰产生了在抖音开号做冰荔推广的想法。起初，他兴致勃勃地拍了自己一个月，却发现播放量并不高。

有一天，黄文杰尝试将镜头对准父亲黄志强。“我不温不火，要不你上？”黄文杰让父亲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没想到“果王”的影响力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那条视频播放量高达10万次，很多粉丝还纷纷留言评论，这让黄文杰深感意外。

此后，黄文杰把自己当成学生，以一问一答的模式，每天给父亲拍摄一条日常工作的视频，并介绍荔枝种植知识和“秘籍”，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粉丝。在视频拍摄过程中，黄文杰也学到了非常多的荔枝种植知识。

由于分享的都是“干货”，也吸引了很多同行围观，有一条关于荔枝腹位嫁接的视频播放量高达100万次。

由于抖音上的粉丝来自全国各地，父子两人决定用普通话拍摄视频。黄志强的普通话并不标准，经常把“你学会了没有”说成“你学废了没有”，粉丝们都留言“学废了”逗他。

为了让粉丝们更快更好地学习荔枝种植“秘籍”，父子两人对视频拍摄精益求精。有一次，为了拍摄十秒的嫁接镜头，两人拍了一个多小时，黄志强削了两斤芽条。

目前，黄文杰的抖音号已有8.5万名粉丝，他还在抖音上售卖冰荔苗木。2023年，黄文杰通过抖音号销售苗木的收入高达一百万元。

黄文杰直播卖冰荔。受访者供图

在专注于自家果园荔枝推广的同时，父子两人还带领大迳社区其它荔农共同致富。2011年，东莞市厚街桂冠荔枝产业合作社成立，黄志强担任社长，组织果农们学习技术、分享种植经验、帮他们嫁接冰荔芽条等等。大迳社区的冰荔产量也逐渐上升。

黄文杰透露，今年大迳社区的冰荔总产量预计可达三四万斤，其中果王果场的冰荔产量约有两万斤。而冰荔销售有一条始终如一的规则：只有最好的一级果才能在市场上售卖，二级果只能做成荔枝干等衍生品。

为了保障冰荔的品质，黄文杰也经常提醒合作社其他荔农，农残一定要达标，千万不能超标运用。“达标之后才有机会走出去；不达标的话，连自己家门口都出不去。”

多年来，冰荔价格十分坚挺。受访者供图

黄文杰透露，三年前，他跟一家非常有名的大型商超谈合作，想让冰荔走入商超，扩大消费者群体。但最终由于冰荔的产量不够，只能放弃合作。

近年来，黄文杰也在想方设法提升冰荔的产量。从五年前开始，他陆续在徐闻、阳江、电白、茂名、福建开设了5个合作基地种植冰荔，果王果场还负责提供技术支持。

“这几个合作基地的冰荔上市时间都是错开的；徐闻最早，今年可以赶上端午节。”黄文杰称，这样就可以保证从5月到8月，陆续有冰荔上市，分担冰荔集中上市的压力，拉长推广期。

今年，5个合作基地冰荔的产量预计共达5万斤左右。黄文杰称，三年后，合作社和合作基地的冰荔产量（一级果）预计共可达15万斤。“有了这个产量，就可以放心地跟大型商超进行合作了。”

去年，黄文杰还尝试让少量冰荔出海，通过航空件的方式，将几百斤冰荔运往新加坡商超。“那边也是卖几百块一斤，十几分钟就被抢购一空。”“等冰荔总产量上来了，就可以考虑增加出海数量。”

冰荔是东莞高端荔枝的“首席代表”，包装也非常精美。南都资料图

入行7年，黄文杰对荔枝的认知和感情也在不断发生变化。“入行之前，觉得荔枝就只是一棵树；后来才发现，它就像一匹野马，不要想着怎么去驾驭它，而是要把它当成孩子看待，学会去接近它、了解它，跟它相处。”

“荔枝不会说话，但它有自己的表达方式，比如幼果突然掉落，是不是生病了？都需要去跟它沟通。”黄文杰说，自己也逐渐理解了父亲以前为何经常在半夜去荔枝山林里转悠，跟荔枝树“聊天”。

从一名荔枝“初学者”到如今已能潜心跟荔枝“相处”，黄文杰的转变让黄志强刮目相看。

“一开始，我也没看好他。”黄志强说，但几年来，黄文杰任劳任怨，做事情很认真、很用心，不懂就问，进步很大。目前，在管理方面，基本上可以放心让他接手了。“黄文杰是一个很好的荔枝产业继承人，可以打90多分。”

作为一名“荔三代”，黄文杰称，每一代果农的历史使命都不一样。“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如何把荔枝产业传承下来，是我的使命。”

眼下，在厚街大迳，像黄文杰一样的“新农人”屈指可数。黄文杰说，荔枝产业后继无人是最大的问题，“希望自己能做一个好榜样。”他还鼓励表弟、堂弟等，多多接触农业、了解农业。

“荔枝产业的传承，要从小抓起。”黄文杰建议，可以通过研学课程，把孩子们带到田间地头，让下一代了解整个荔枝产业的生态链，培养他们对荔枝的兴趣。

 “十年磨一剑。冰荔出世到现在已有14年，还没把这把剑磨好。”黄文杰称，目前冰荔的产量较低，品牌影响力还不够，种植产业链尚未完全建立起来，还需要耐力和精力继续推动冰荔“出圈”。“希望能有更多年轻人投入进来，一起把这把剑磨好、磨锋利。”

“希望有一天，冰荔能够走入寻常百姓家，更多人能吃到冰荔。大家说起冰荔，就会产生‘高端荔枝’的念头。”他说，到那个时候，这把“剑”才算“磨”好。

采写：南都记者 田玲玲

摄影：南都记者 刘媚（除署名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