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260岁古籍“续命”!揭秘潮州开元寺乾隆版《大藏经》修复背后
在潮州开元寺修复乾隆版《大藏经》之前,许多古籍修复师并不知道,他们所面临的,是一项异常艰巨的任务。这部《大藏经》因长期受潮湿环境和虫蠹的影响,破损严重,有些甚至已变成一块块脆弱不堪的“书砖”,这也意味着抢救性的修复迫在眉睫。
2024年,这部《大藏经》被正式列入“中华古籍保护计划”重点项目,由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广东省古籍保护中心、潮州市古籍保护中心与潮州开元寺共同推进修复工作。国家古籍保护中心连续举办三期“全国古籍修复技术与工作管理研修班”(以下简称“研修班”),百余位修复师共同接力,在多位国家级古籍修复非遗技艺传承人及导师的指导下参与修复。
截至2025年11月,修复团队共完成了121册、1.2万余面经书的修复工作。近日,乾隆版《大藏经》修复成果展在开元寺拉开序幕,这是国内首次对该版《大藏经》规模化修复成果的集中展示,也是开元寺藏乾隆版《大藏经》首次向社会公开展示。与此同时,“匠心递承 芸帙延年——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古籍修复成果展”也在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举办。
修复后的乾隆版《大藏经》。
修复后的乾隆版《大藏经》。
这两场修复成果展让人再次看到,古籍修复从来不仅是修补有形的典籍,而是让承载文化的物质残片在今日焕发新生,传承有序,与今天的人们实现跨越时空的对话。
“揭”开“书砖”的新生命
潮州开元寺所藏的这部《大藏经》是清乾隆年间三次撤毁经板后仍保存较完整的初印百部典籍之一,也是后世补刊的重要底本。开元寺不仅完整保留了《大藏经》7240卷全藏,还保留了原装经书函套、8个原藏经大柜,以及清朝和硕庄亲王为开元寺《大藏经》题写的《万德庄严》缎卷。
《万德庄严》缎卷。
《万德庄严》缎卷。
据统计,这部已在岭南存放了260年的《大藏经》,有270册为重度破损,465册为中度破损,914册为轻度破损。民国时期,虽然曾有人组织修补《大藏经》,但因当时修复理念与材料受限,大量浆糊的使用反而导致虫害扩散。加上经折装的多层叠合结构,令虫害分泌物与虫卵层层黏附,使得经书变成了一块块“书砖”。

破损严重的经卷。
在国家古籍保护中心的组织下,广东省古籍保护中心承办了三期研修班的相关工作,每期派遣两三名修复师参与《大藏经》的修复。“90后”的沙明金便是其中一员。
记者见到沙明金时,她正在修补《岳雪楼藏书书目》的其中一张。这一张被水浸泡过,边框的颜色被晕染。对于这种“病患”,她需要尽量控制水的用量,以免增大染色面积,还需要用毛笔轻轻拂去尘埃,一点点把破洞补起来,再想办法把书页展平。

沙明金。
沙明金入行已有十年。最近她发现,面对古籍修复工作中遇到的各种“疑难杂症”,自己的心更定了,在选择修复技法时,也更加游刃有余。
这种转变,与她参与修复《大藏经》的经历密不可分。她参加了第三期研修班,其中有一个重要修复步骤是“揭”。在她看来,这个步骤最“磨性子”,极其考验耐心。
《大藏经》修复现场。
《大藏经》修复现场。
例如,有不少册页的破损面积超过80%,修复师不仅需要用毛刷轻轻除去密密麻麻的虫害分泌物与虫卵,还要小心翼翼地将板结的“书砖”一张张“揭”开。“许多学员此前都没有修复过经书,这对大家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她说。
而面对《大藏经》在修复过程中掉落下来的“字”,修复师则需要像拼拼图一样,参照影印版逐字逐句拼贴回去。藏在碎屑中的,有时甚至不是完整的字,而只是笔画,或是祥云图案的一处线条,修复师得耐着性子边“揭”边“拼”。即使七个人的团队一起合作,修复一册破损严重的经书也需要三四天时间。

破损严重的经卷。
古籍修复师的“练兵场”
修复《大藏经》的百余位古籍修复师来自全国28家省级图书馆、2所博物馆、8所高等院校图书馆,以及香港特别行政区康文署文物修复办事处、辛亥革命纪念馆等多个机构,接受杜伟生、万群、刘建明、胡玉清、肖晓梅等多位国家级古籍修复非遗技艺传承人及导师全程指导。这种师徒传授模式,让开元寺变身为修复师的“练兵场”。
杜伟生老师现场演示修复方法。
杜伟生老师现场演示修复方法。
在参加研修班的三周内,沙明金时常向身边人“偷师”。在采取“湿揭”的修复技法时,她习惯了用毛笔蘸水,一点点濡湿经卷。而她注意到,与她同桌的一位来自四川省图书馆的修复师,则使用排笔和毛巾,这种手法看似“狂放”,实则安全且效率极高,令她备受启发。
修复好的经卷还需要重新折叠。在沙明金看来,全国各地的老师们都有各自的窍门,如同武功招式,变化无穷却不离其宗。“我会仔细‘探访’一番,集大家之所长,再完成自己的工作。”沙明金说。
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古籍修复师孙玉东参与了第一、二期研修班。他认为,举全国之力来修复一部珍稀典籍,对每一位修复师来说都是难得的交流机会。“由于保存环境和气候的差异,不同省份的古籍善本常见问题有所不同,这也导致修复师所使用的技法存在细微的区别,各擅胜场。互相学习切磋,能让自己的修复技术更为全面。”孙玉东说。

孙玉东。
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特藏部副主任张淑琼介绍,在当下,古籍保护分三个层面:第一是原生性保护,包括古籍修复以及设立具备恒温恒湿等存藏条件的库房;第二是再生性保护,涵盖古籍的影印出版以及数字化开发等;第三则是传承性保护,包括面向公众的古籍查阅以及古籍保护宣传推广等。她告诉记者:“我们特意在‘匠心递承 芸帙延年——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古籍修复成果展’中加入了体验环节,每隔两周就会举办一次,让更多的读者体验到古籍修复相关技艺的真实流程,从而拉近人们与古籍的距离,激发他们保护典籍的意识。”

“匠心递承 芸帙延年——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古籍修复成果展”。
从业多年,孙玉东始终坚信,古籍是中国数千年历史与智慧的载体,修复师的使命,不仅仅是修复好有形的文献,更重要的是守护蕴含其中的中华民族文化记忆。
他深有感触地表示:“古籍能帮助我们追本溯源,从而厘清未来的走向。我们每修好一张,就是为后人留下可触碰的一部分历史,让文化血脉得以继续流淌。”
《大藏经》修复现场。
《大藏经》修复现场。
钻研“黑科技”的“学徒”
记者了解到,在破损严重的《大藏经》里,不少虫蛀的洞从第一张贯穿到最后一张,如果再用传统的浆糊,修补过的地方就会比其他地方都高一些,使得经书凹凸不平,不利于美观及后续的保存。
经过国家古籍保护中心组织相关修复专家调研并制定修复方案,结合经卷的纸张、油墨、破损程度等情况,修复团队创新采用纸浆补书机与人工滴补技术相结合的方式开展这项修复工作。中山大学图书馆资深古籍修复师、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中心导师肖晓梅介绍,《大藏经》的修复特别使用了四台纸浆补书机,通过将纸张打碎制成纸浆纤维悬浮液,使纸浆纤维均匀填补在纸张破损处,干燥后再与原纸张牢固结合,从而实现无黏合剂的修补,降低未来的虫蠹风险。

《大藏经》修复现场。
她在第一、第二期研修班中担任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国家图书馆研究馆员杜伟生的助手,一遍遍地向学员讲解补书机的用法,从机器的操作到配置纸浆纤维悬浮液,事无巨细,为学员们带来了“黑科技”体验。
从新手到成为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中心导师,肖晓梅跋涉了近30年。上世纪90年代,她在初入职场时发现图书馆存放着很多破损严重的图书,深为可惜。为了修复这批图书,她曾向广州美术学院国画系的装裱师傅求教,又争取到前往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学习的机会,恶补修复技法。
2003年,中山大学图书馆成立修复组,肖晓梅正式成为第一批古籍修复师。她和同事们一起,从置办桌椅等办公设备开始,到伏案潜心修复一本本古籍,时光一转眼就过去了20多年。“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到天色暗了才发现下班时间到了。修复《大藏经》时,有师傅说我的状态类似于‘入定’,我很惊讶。原来这就是‘入定’,原来我这几十年都在‘入定’。”她笑道。
即使成为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中心导师后,她爱学习、爱琢磨的心态依然未变。她的微信名称,依旧是“学徒”。
肖晓梅(中)现场演示修复方法。
肖晓梅(中)现场演示修复方法。
而“学徒”二字,也是大多数古籍修复师职业生涯的真实写照——在学中练,在练中学。在三期研修班结束后,《大藏经》的全面修复、保存环境改善以及建设《大藏经》修复数字资源库等多项工作被提上日程,未来有待更多修复师共同接力完成。
据悉,广东省古籍保护中心将配合国家古籍保护中心的统筹安排,协助开元寺完成《大藏经》的后续修复工作,集中力量攻克其余重度和中度破损经卷的修复,并帮助潮州地区组建专业修复团队,持续发挥广东省古籍保护中心的引领作用,扩大“广东省基层图书馆古籍修复能力提升计划”的影响力。
采写:南方+记者 戴雪晴 刘梓薇
摄影/摄像:南方+记者 仇敏业
剪辑:南方+记者 陈文夏
视频文案/配音:南方+记者 戴雪晴
统筹:李培
图片:部分由主办方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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