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渔具店之间,一栋简约的灰黑色建筑被绿意环绕着,面朝波光粼粼的东江。拾陆咖啡在这里低调地生长了12年,见证了惠州独立咖啡店的新旧更迭。
拾陆咖啡店开张时,惠州的咖啡地图几乎空白:全城叫得出名字的咖啡店只有3家星巴克。那时咖啡是新鲜事物,更多是都市生活的象征。
2020年,瑞幸进驻惠州,在核心商圈迅速铺开,像一阵急促的风,吹热了这座城市的咖啡市场。到2024年,咖啡店数量从约70家增长至近400家,大部分增长发生在最近两三年,几乎让“去哪喝咖啡”成为新的城市话题。
在这股浪潮中,拾陆走上了一条新的路径。2022年秋天,拾陆在热闹的水东街深处开了家咖啡工坊——到达那里,需要拐进安静的社区,路过树下乘凉的老街坊,再和笑盈盈的保安大叔打个招呼。推门而入,两侧的窗正对着惠城三十年的更迭:一面是桥东老城区,一面是下埔滨江公园,店主阿承(化名)小时候最爱去的地方。
向外望去,可以看到老城区,以及“Coffee is guiding your way.”的标语。
向外望去,可以看到老城区,以及“Coffee is guiding your way.”的标语。
如今,一台咖啡机就能撑起一家店,低门槛让新店前赴后继。专业和独特,这是大浪淘沙之下后来者摸索出的经验。如今,再走进一家惠州咖啡店,我们可以期待些什么?
空间与初心:一杯咖啡的温情联结
藏在街头巷尾,被居民区的烟火气环绕,是惠州独立咖啡店的独特气质。
开在南门市场附近的叹咖啡。
开在南门市场附近的叹咖啡。
每天清晨,安稚咖啡和周边的居民一起苏醒。三年前,店主晨子(化名)从武汉来到惠州旅居。而在记者去拜访时,她已经在为自己的小店寻觅一处更大的空间了。
安稚离文笔塔等一些景点比较近,偶尔会有游客来歇脚。这里也天然地成为人们体验惠州的窗口之一。一天下午,安稚迎来了两位来旅游的广州医生。她们点了杯手冲咖啡,很自然地加入了我们的对话,从工作聊到生活,分享彼此的人生经历,反思走过的社会轨迹,“我们在医院里看了太多生离死别,反而很珍惜当下喝咖啡的平静。”
也有带着困惑来的客人,住在惠阳的雪健每周都会来安稚咖啡店坐坐。他一般会坐在面对晨子的方向,点上一杯深烘——他喜欢深烘咖啡“铿锵有力”的口感,还没等咖啡冲好,他的“人生疑问”就先抛了出来。很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坐着,听着磨豆、冲煮的声音,随着咖啡香气飘溢而出,他的心境就已平和很多。
店主晨子在冲煮咖啡。
店主晨子在冲煮咖啡。
在城市生活与散落的个体之间,也需要一处可以相遇的空间。
“旷野之境 The Boundless”正是这样一个所在。“创造一个自由、开放的公共客厅”,这个念头在店主刘雨骁脑中盘旋了许多年。2024年秋天,他辞去在银行的工作,把想法落地为一间独立咖啡馆。
人们会定期聚在咖啡馆里,举办类似夜谈会的活动。日常生活中,这些客人扮演着单亲妈妈、班主任、企业职工等社会角色,但在夜谈会上,没有必须遵循的规则,连作为社会标记的名字也被隐去了,他们回归了承载着真实情绪的自己。“真诚是人际关系的必杀技吗”,这句流行语在这里成为被质疑、被讨论的对象,窗外夜色浓重,屋内灯明几亮,人们先是分享趣事,欢笑不断,随着话题逐渐深入,情绪与沉默同时蔓延,风扇呜呜地旋转。有人落泪,也有人送出拥抱。
旷野之境咖啡店的日常活动。
旷野之境咖啡店的日常活动。
一旦与社会更广泛的人群联结,一杯咖啡就拥有了无限可能。
2017年冬天,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在叹咖啡门店外张望徘徊,而后缓缓地坐在店里的高凳上,好奇地打量着。店主方耿为他做了杯拿铁,他将它捧在手里,以喝汤的方式啜饮,喝到底,往杯里加了点温水,晃了晃,一饮而尽。方耿记得拾荒者衣服上的破洞,他笑着道谢,消失在人群中。
“Coffee for Huizhou”的计划可以落地了,方耿心想。他想以“墙上咖啡”的方式,与捐赠者们一起为公交车司机、安保人员、环卫工人、建筑工人……送上也许是他们人生的第一杯咖啡。“从一家小店出发,借热爱的事物,表达我们对家园的爱”,这是方耿的初衷。
最初只是“为不同人群提供尝试咖啡的机会”,后来渐渐拓展为涉及多领域的公益行动。新冠疫情期间,方耿和伙伴们连着17个清晨,根据一线医护人员的喜好,将50多杯咖啡装满车厢,送往各大医院——904杯咖啡中,包含71位爱心市民捐赠的564杯。后来,叹咖啡也走进了星星家园互助中心,通过传授咖啡知识与技能,为残障伙伴照亮了一条社会融入、走向自立的道路。
专注与共生:独立店群的百花齐放
市场发展初期,独立咖啡店更接近一个“很杂的消费场景”,售卖各种饮品、小吃,装修上稍微下点功夫就能吸引一批年轻人过来打卡。
时间证明,快销式的营业模式无法持续。以水东街为例,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有27家独立咖啡店开业。大多数的小店如同鸟类标本,毛色鲜亮地活在表面,但由于缺少可持续的生命力,很快就剩下空荡荡的店面和落了灰的招牌。
作为一种商业实践,把咖啡店长久地办下去,是需要花些功夫的。既要以“联结”与“关怀”为底色,也要发展出自己的“辨识度”。
不追求商业框架的复制,而是培养与客人一对一的默契,位于新民一巷尽头的彳亍行咖啡,便是一个范例。“缓慢而耐心”的营业心态,让店主燕婷记住了很多客人的偏好:芳姐每次都点耶加雪菲;小宇七年如一日,夏天要冰的,冬天要热的肯尼亚AA。“我希望客人来这里,不只是为了喝一杯咖啡,而是想‘来彳亍行坐会儿’。这份停留与信任,才是咖啡馆最动人的地方。”
彳亍行咖啡店的窗外。
彳亍行咖啡店的窗外。
不同于家庭和职场的功能性,咖啡店为人们提供了一方“介于中间”的所在。如今,旷野之境举办的活动越来越多,读书会、心理学沙龙、收纳课、摇摆舞会等等,店里的书架也保持着流动与更新,有大部头经典,也找得到文学新刊。独立咖啡馆由此成为城市的“缝隙”:以咖啡之名相聚,人们并不孤单,附近依然鲜活。
流动书柜。
流动书柜。
咖啡店也可以是一张门票,通往个人审美的集合、一个层次丰富的袖珍博物馆。这在点味咖啡尤其明显:北欧的藏品、美国的灯具、台湾的音响和央美店主设计的周边......来自世界各地的物品接连被衔来,如小鸟筑巢般,将个体情感与记忆融入敞开的空间。
点味咖啡店一角。
点味咖啡店一角。
相比之下,晨子的小店装饰简单。最显眼的是一株小叶水培绿植,精巧地立在高处。在晨子专心地做咖啡时,似乎能感受到二者协调的呼吸节奏。在晨子看来,“独立咖啡店很立体,由此可以延展出许多面向,这些面向会丰富开店人的生活,打开生命的能见度。”
与发展出独特功能的新店不同,许多老店走上了深耕咖啡产业链的道路。
阿承以“专注精神”定位拾陆,这指引着拾陆在2016年开始专业化转型,成为惠州最早走上技术路线的咖啡店之一。近年来,阿承的身影逐渐从“一线”隐退,大部分时间用来做咖啡研发、人员培训、了解咖啡种植等。
提到惠州本土的连锁咖啡品牌,大家都会提到黑门。“融入社区、融入生活”的定位和清晰具体的规划,在不到四年里,黑门在惠城区开了6家门店。“技术浓度”使黑门与外来连锁店区分开来,从咖啡生豆的筛选、熟豆的烘焙,到咖啡产品研发都专注于品质。2023 年,黑门成立了馥郁咖啡培训学院惠州分院,烘焙工厂也预计在今年 11 月对外开放参观。
老城新生:咖啡香里的人文惠州
无论是转业的年轻人,还是落脚惠州的异乡人,在人生的一些关键时刻,咖啡店接住了他们。这些店主大都有外地求学工作、世界旅行的经历,“漫游者”停驻惠州,将世界性的格局和眼光,融入“何为良好生活”的追求中,发展咖啡事业,也丰富着当地文化。
黑门咖啡的黄晓南观察到,十年前咖啡消费还带有较强的商务属性,而如今从小学高年级学生到退休长者,都成为咖啡的日常消费者。
“精品咖啡的概念现在很少提了,”方耿说,“十年前还很高大上,现在越来越普及。”
咖啡文化正在融入日常,消费者对咖啡馆的期待也更加细腻,正如阿承说:“他们不仅关心是否好喝,而且会注意到很多细节。”杯子是否独特,音乐氛围是否契合,甚至桌椅的材质与高度,都能成为评价体验的一部分。
这些充满个性、关怀和文化的独立咖啡店,共同拼贴出惠州“宜居、有爱、有文化深度”的城市形象,已然在社交平台上成为一张崭新的城市名片。
从一杯咖啡,体会一座城市的温度。
从一杯咖啡,体会一座城市的温度。
行业的可持续发展,离不开时间的沉淀与行业的协作。自2015年起,叹咖啡便通过举办杯测活动,引导公众理解“酸咖啡”的风味;今年8月,中国咖啡冲煮大赛惠州赛区吸引了全国39家咖啡品牌参赛,惠州咖啡师的实力逐渐被认可;也有商家与惠州学院、惠州城市职业学院等高校合作,开设专业课程与沙龙,为行业培养优秀的从业者。已有城市验证,只要有一位全国乃至世界级的“咖啡冠军”从这里走出,就能迅速带动整个城市的咖啡热潮。这也是惠州未来可期的方向。
当连锁咖啡店以标准化席卷全国,衡量一座城市的咖啡版图,似乎只剩下开店速度与数量的单一维度。然而,在惠州,故事有了另一种写法。这些咖啡店像散落在城市中的小块拼图,游走其中,你能感受到一座城市的温度。
南方+见习记者 徐安童 记者 廖钰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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