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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十年，初心未改。明天，吴川见。”2025年10月4日0时54分，一辆汽车停在吴川市人民医院门口。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风湿免疫科主任李天旺风尘仆仆走下车，用手机拍下夜色中亮着灯的门诊大楼，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
十年来，李天旺近百次如约返乡。他几乎每个月都会抽出一天，往返800多公里到吴川出诊、查房和带教。十年间，他累计行程超过8万公里，被乡亲们亲切地称为“候鸟医生”。
从中山医科大学走向临床一线，从省城三甲医院的学科带头人到县级医院的管理者，他始终把脚步落在“患者最需要的基层”，只为兑现自己最朴素的“初心”：让更多的人在家门口，获得更好的治疗。
2015年，李天旺在河源连平县义诊。受访者供图
2015年，李天旺在河源连平县义诊。受访者供图
把诊室“搬回”家乡
在广州坐诊风湿免疫科的这些年，李天旺总能听到熟悉的吴川乡音。
他们中，有人抱着一摞检查单四处求医，却始终得不到明确诊断；有人在疼痛中一忍再忍，最终连路都走不了；还有人因缺乏规范治疗，只能靠止痛药拖着过日子……
风湿免疫疾病临床表现错综复杂，诊疗高度依赖专业体系。放眼全国，不少地级市医院尚未设立独立的风湿免疫科，县级医院更是空白。像吴川这样的基层地区，长期缺乏相应科室和专科医生。
“如果能在基层就把病看好，就不会发展到这么严重的程度。”李天旺记得，当时在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再让患者一直往外跑。
李天旺开始跑起来。从2015年10月起，他几乎每个月都会抽一整天，到吴川市人民医院坐诊。周五下班后立即赶路，常常深夜才抵达，第二天早上8时准时出现在诊室里。
他从不限号，每次接诊患者近百人。查完房、坐完诊，他再马不停蹄地连夜返回广州。
李天旺在肇庆四会市人民医院出诊。受访者供图
李天旺在肇庆四会市人民医院出诊。受访者供图
十年间，他的行程超过8万公里。随之而来的，是吴川风湿免疫患者逐步回流，这家基层医院开始具备可持续的规范诊疗能力，本地年轻医生也愿意留下来学习、成长。
在李天旺的指导下，2018年3月21日，吴川市人民医院风湿免疫科正式成立，成为粤西首家县级风湿免疫专科。揭牌那一刻，红布缓缓落下，李天旺的眼眶有些湿润，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回吴川出诊的情景。
他依然清晰记得，当天从早上8时到晚上7时，他接诊了80多名患者。送走最后一位患者后，他伸了伸腰走出门诊楼，才发现玻璃碎了一地，大树和电线杆横倒在街道上，交通已经完全中断。
那一天，台风横扫湛江。而在诊室里埋头看病的他，对外头狂风暴雨造成的灾害几乎一无所知。“这么大的台风，这些患者却都如约而至，一直在等我。”李天旺至今仍然动容。
从“输血”支援到“造血”重构
在广东县域医疗版图上，肇庆四会市人民医院（下称“四会医院”）正经历着翻天覆地的蝶变。而这场变革的源头，来自百公里外的省二医。
2021年10月，省二医全面托管四会医院，李天旺成为托管后首任院长。这家始建于1934年的县级医院，曾长期受制于学科薄弱、人才紧缺、管理粗放等结构性瓶颈，外科救治能力较薄弱，大量危急重症需转至外地救治。
为了破除瓶颈，李天旺带领托管团队“重构”一所医院。托管初期，他将管理体系深度“嵌入”医院运行脉络：会议及议事机制、行政查房、医疗质量追踪、三级督导制度等逐条执行，形成贯穿院区、病区、科室的治理链条。
在肇庆四会市人民医院，李天旺与患者沟通病情。受访者供图
在肇庆四会市人民医院，李天旺与患者沟通病情。受访者供图
人才结构也在不断重塑。通过常驻帮扶团队、专家定期坐诊、进修轮转培训，再加上“双带头人”机制推动管理与技术双向提升，使四会医院由依赖“输血”逐渐走向自主“造血”，综合实力迈上了一个新台阶。
托管之后，四会医院陆续开展了100多项新技术，包括神经介入、心血管介入、微创外科等过去难以开展的高难度项目。
改革效果逐渐显现。2024年，四会医院救治疑难病例7633例，同比增长63.69%；收治危重病例5276例，同比增长21.20%；县域住院率从81.4%提升至84.3%，其中第一季度为85.0%，首次达到省级标准。
“基层是最能锻炼人的地方。越是艰难的条件，越能激发人的创新能力。”李天旺始终坚持做好一件事，那就是“把医疗资源带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让移动服务落到患者心坎上
在四会医院门诊大厅入口处，摆着一辆特别的轮椅。不锈钢材质，焊接结实，扶手被打磨得光亮。
轮椅的设计者，是四会当地一名80多岁的退休机械工人。50多年来，他一直照顾着患有癫痫和智力障碍的儿子。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儿子每次复诊，都是他推着一辆旧轮椅，在医院的陡坡和楼梯间来回奔走。
这位老人给医院写了一封信。信不长，只提了一件事：他已无力频繁带儿子往返医院，希望能找到一个更可行的办法。
“老人年纪这么大，确实非常困难。”李天旺组织医生和药师，利用志愿服务时间上门随访，评估患者病情，并按规范流程将药品送到家中，既减轻了老人的奔波负担，也保障了治疗的连续性和稳定性。
几周后，老人推着一辆亲手打造的多功能轮椅来到医院。“我只有这点手艺，谢谢你们。”老人感激地说。
李天旺把轮椅放在门诊大厅显眼的位置。“这把轮椅提醒我们，群众的急难愁盼，往往就藏在最具体的生活细节里。”他说。
这让他更加笃定一件事：医生的作用，不能只停留在诊室里，而要真正走到患者前面。
李天旺在肇庆四会市人民医院出诊。受访者供图
李天旺在肇庆四会市人民医院出诊。受访者供图
如今，在四会医院，患者挂号、缴费、医保结算均可线上完成，改变了过去排长队的状况；群众通过手机就能进行检查检验结果查询、远程诊疗等服务，患者在家门口即可获得连续诊疗支持。
同时，在他的推动下，医院成立“慈惠公益救助基金”，目前已为52名困难患者提供精准资助。
李天旺并不愿多谈“下一站”。在他看来，过去十年的奔波，更像是一段被反复验证的起点。
从2013年在省二医从零起步建设风湿免疫专科，到吴川、四会相继建科室，他带领团队在不同层级的基层医院探索出一条可复制、可延续的路径。但他也清醒地看到，风湿免疫学科在基层的供给仍然不足，规范诊疗体系远未铺开。
“10年的坚持不容易，但未来的10年、20年，如果还有精力，我会继续走下去。”李天旺说，这种“走”，并不只是个人奔波，而是通过专科联盟、团队下沉和传承机制，让更多基层医院逐步具备独立运行、持续发展的能力。
在广东持续推进“百千万工程”的背景下，他更关注的是如何把“输血式”帮扶真正转化为“造血式”发展。
无论是继续以首席专家身份支持四会医院运行，还是保持每月一次的吴川出诊，李天旺始终坚持一个目标：“把基础打牢，让医院自己运转起来，才能走得长远。”
【记者手记】
往返十年的路，映照医者初心
在肇庆四会市人民医院义诊现场，李天旺与患者交流。受访者供图
在肇庆四会市人民医院义诊现场，李天旺与患者交流。受访者供图
采访李天旺，最直观的感受不是“感人”，而是“具体”——
是8万多公里的行程，是一次次如约而至的门诊，也是县域住院率、危重症救治率一点点变化的数据。这些细节，构成了基层医疗最真实的日常。
当我们把镜头从个人拉远，会发现李天旺的十年坚守，并不是一条孤线。
在广东推进“百千万工程”的整体布局中，医疗卫生是最具获得感的领域之一。三年来，全省通过顶层统筹、对口帮扶、医共体建设和体制机制改革，推动优质医疗资源持续向县域和基层下沉：
全省104家三甲医院帮扶172家县级公立医院，实现帮扶全覆盖；
57个县58家综合医院达到国家推荐标准，具备三级医院医疗服务能力；
粤东粤西粤北及江门、惠州、肇庆共65个县（市、区）建成紧密型县域医共体；
县域内住院率稳定在85%左右，开展县域医共体建设的65个县（市、区）中，基层医疗卫生机构诊疗量占比达到67%……
这些数据，最终都要落到一间间诊室、一张张病床、一位位患者身上。
李天旺在肇庆四会市人民医院进行义诊。受访者供图
李天旺在肇庆四会市人民医院进行义诊。受访者供图
“十五五”时期是我国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夯实基础、全面发力的关键时期，也是广东增创新优势、实现新突破的关键时期。真正衡量成效的，不只是指标是否达标、数据是否增长，更在于基层医院能否站稳、群众看病是否更近一步。
四会医院的变化，正是其中一个缩影。李天旺的十年坚守，并不只是个人选择，而是在时代需求与制度支撑下，一点点走出来的基层实践。
当越来越多的“候鸟医生”不再只是来去匆匆，而是留下体系、留下能力、留下可以持续运转的机制，基层医疗的变化，才真正具备了可复制、可延展的意义。
南方+记者 厉思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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