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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杂志网站近日发布2025年度十大科学人物榜单，中国科学院深海科学与工程研究所研究员杜梦然入选。杜梦然被《自然》称为“深潜者”，榜单强调她在海平面9000米以下发现了地球上最深的化能生态系统，在海洋最深处“见证科学界前所未有的景象”。
“今天的感受是晕船，同时还在担心科考队员们晕船的情况。”得知入选时，杜梦然正在海上执行科考任务，她第一时间与队员们分享喜悦，“这个荣誉不是给我个人的，而是对中国深渊科考团队的一份肯定。”
远隔重洋，南方日报、南方+记者专访了杜梦然，听她讲述“与深渊的对话”。
“这是对中国深渊科考团队的肯定”
南方+：被《自然》评为年度十大人物，你的第一感受是什么？你喜欢“深潜者”这个评价吗？
杜梦然：其实今天的感受是晕船。我们的深渊科考团队正在科考航次中，今天更多的还是在担心队员们晕船的情况。早上有朋友给我发消息，我才知道入选了。
用“深潜者”来形容我们这个团队，我觉得是贴切的，这是对中国深渊科考团队的肯定。现代科研尤其是海洋科学，需要许多不同学科的人联合起来攻关，不是某一个人或者单一学科的团队可以完成的。
回头看看十年前，全球范围内研究深渊的科学家都很少，中国学者更是几乎没有。通过超前布局深海技术和前沿研究，十年坚持下来，我国取得了一系列发现，在全球深渊研究领域走到了领先的位置上。
南方+：你曾说自己是“不晕船的天选打工人”，这次也遇上了晕船？
杜梦然：说是“天选打工人”，但身体的极限是摆在这里的，该晕还是会晕（笑）。每一次出大洋，或多或少要经历比较差的海况。我们的团队中当然也有晕船的，但每个人都有不惧风浪的信念。
这么说吧，风浪来的时候，我们不去对抗它，而是学会与它共处；风浪过去以后，我们依然有勇气再出发。
南方+：《自然》评价你“见证科学界前所未有的景象”。多次进入深渊探索，哪些经历让你感到震撼？
杜梦然：深渊充满了未知和浪漫。2022年，我们团队在中国南海1600米深处发现鲸落时，我被震撼到了。当一头鲸沉降到海底后，能滋养一个生态系统长达百年。比如有些食骨蠕虫会去消化掉鲸骨，进而又成为其他物种的食物，一系列生命的循环依托一次鲸落生长起来，完成生命的轮回。
今年上半年，我们出发到新西兰的普伊斯哥海沟。在历史上从来没有科考船和载人潜水器在这里作业过，我们是第一个。我们看到的景象、拍下的镜头、记录的新物种，都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
其实，每一次跟着载人潜器下潜到海底，看到的海底景象都不一样。无论是奇异的生物，还是独特的地质，只要是我们没见过的、不清楚的，都会吸引我们去探索答案，也就驱使着我们再一次潜入海底。
“做深海研究就应该潜下去”
南方+：在实验室里研究深海，和在海上做科考，差别大吗？
杜梦然：我认为，做深海研究就应该潜下去，到海上一线去寻找真正的科学问题。我们这支深渊科考队这些年一直坚持出海，坚持到海底去获得答案。
有一次，我们开展的国际航次中，有一位外国科学家参加，被我们制定的高强度的作业计划和下潜目标震惊了。他不相信我们能完成，甚至觉得我们是“疯子”，当然，最后我们圆满完成了。
我们一个潜次带回的高质量样本，他们可能花费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都拿不到。中国深渊科考团队用实力向全球科学家证明，我们可以创造一个又一个的不可能。这几年，能感觉到外国科学家开始“追着我们跑”，希望跟中国科学家一起探索全球的深渊。
南方+：深渊充满危险，近年来还发生一些全球知名的深潜器事故。你和团队对此有过恐惧吗？
杜梦然：说起来可能有点难以置信，但我们的团队，甚至包括外国科学家，都是争先恐后地下潜，下了一次还想下。
原因很简单，我们团队从深潜器的前期设计建造就开始介入，知道这些设备有多靠谱，也充分相信船潜运维团队的实力。通过上百次在不同海况下的反复实战和不断的自我能力提升，我的信心是非常足的，不能说从来没有担心，但是从来没有害怕过。这种信心，也会感染同个航次里的国际合作伙伴。
再说回普伊斯哥海沟，那片海域被称为“魔鬼西风带”，常年盛行着6—7个超强气旋，海浪高度几乎都在5米以上，我们甚至亲历了高达7米的海浪。不过，团队没有害怕和退缩，积极摸索风和浪的规律，利用海浪起伏之间的相平静的间歇下潜，完成一次又一次恶劣海况下的布放和回收。
普伊斯哥海沟是从未被探索过的“科研无人区”，有人认为整个航次里下潜3—5次就够了，但我不想错过难得的机会。整个航次中，我们完成了32次深潜，可以说十倍完成了科考任务，获得了丰富的样本，让每一位参航科学家都满载而归。
“让更多人了解深渊”
南方+：为什么对深渊如此着迷？
杜梦然：人类对深渊的认知非常有限，深渊中有许多待解的科学问题。
我与大海结缘，是因为小时候父母带我去北戴河玩。那时候我才四五岁，第一次见到大海特别开心，想一直待在海边，后来就选择到中国海洋大学学习海洋化学。2014年博士毕业后，我来到中国科学院深海科学与工程研究所，看着这里逐步拥有6500吨的科考船探索一号、探索二号，还运维载人潜水器“深海勇士”号和“奋斗者”号，科研条件越来越优越，我对深渊的好奇和热爱也越来越深。
南方+：随着十五运会源火采集，冷泉生态系统进一步被公众所认知。在你看来，深渊里蕴藏着哪些科学问题？中国深渊团队还有哪些目标计划？
杜梦然：让我感到高兴的是，被《自然》评为年度十大人物，正是让公众认识到深渊研究重要性的一个新契机。
无论是对于地球系统科学研究，还是对于生命科学研究来讲，深渊研究都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比如我们新发表的研究成果，发现了地球上最深的化能生态系统，让我们看到万丈深渊之下生命有着如此强大的韧性，同时也发现了一个巨大的、人们没有了解过的碳库，让我们重新思考深部生物圈与深海碳循环。
在全球各个深渊的底部，是否真的存在一条“化能生命的长廊”？在这个长廊之下又存在多大的一个甲烷库？这些都是我们要进一步追踪研究的。
一个好的科学研究，可能不只是给出一个答案，而是启迪出更多的科学问题，让我们不断地去认识自然、学会与自然相处，让人类生活得更好。
在过去数十年里，全球科学家对深渊的研究是相对零散的、不成系统的。中国科学家发起的“全球深渊探索计划”，今年正式获批联合国“海洋十年”大科学计划，我们这一代青年科研人员可以说生逢美好时代，希望能在更大的国际舞台上发出中国声音，助力我国逐梦深蓝。
南方+记者 钟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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